他把婦人和小孩撞了個趔趄,雖然沒有倒地,但是他們本來就已經破損的鞋子更加破爛,鞋底已經從鞋面脫離,看起來再難撐住行走了。
這些還是其次,小孩子吃這一撞,“哇哇”哭了起來,小臉上帶著烈風吹打的皸裂和凍瘡,淚水從眼眶裡往外跑,把臉上的肮髒洗的更加不堪,隨後落在衣服上凝結成冰。
“對不起,對不起仙人老爺!”婦人低眉著連連躬身,她的臉並不孩子好,甚至還有著滄桑和褶皺,看起來已經說的上衰老了,“別哭了!”她說著,一巴掌打到孩子頭上,讓江小流有些搓手不及,“快給仙人老爺磕頭道歉!”接著便拉著孩子要一起磕下去。
孩子哭的更傷心了,晶瑩的水珠嘩嘩的往外跑,似乎要洗去滿身的委屈,洗去滿身的肮髒,洗去……
“大娘!”江小流有些急了,他被剛剛的架勢嚇得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次拉住那婦人的手,“您這是幹什麽!是我沒注意路!實在不好意思!”他歉疚的把兩串糖葫蘆遞給兩個人,“別哭了,小朋友,吃這個!”
孩子抽噎著,看了看婦人,伸出了帶著凍瘡的有些烏黑的手,卻顯得有些瑟縮,似乎不敢去接。
婦人沒有去接,也沒有看孩子,只是怔怔的看著江小流身上沾染的汙痕,想要伸手拂去卻伸一半後停了下來,此刻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動作竟有些同步。
杜雅清看見僵持在那裡的江小流,也急忙走上前來,“大娘你不用害怕!”說著她掏出來帕子,幫小孩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然後看向遲疑著的婦人,“你們怎麽會弄成這樣!”
“我們,我們是逃難的!”婦人有些結巴,“我們家鄉遭了災,沒辦法才到處逃荒,路上聽人說,過了河有個天瑯城,城裡都是些善良的仙人,我們,我們就想來碰碰運氣……”
“大娘,我們進去說吧!”江小流看了看正有些哆嗦的兩個人,把裘襖脫了下來,給孩子披上,長長的裘襖拖到地上,“外面太冷了!”
“使不得使不得!”婦人看了看江小流指向的那個街邊的酒樓,裡面看起來乾淨雅致,隱隱透著華麗,然後對著江小流給孩子披衣服的行為連連擺手。
但是,婦人到底是沒能拗過江小流一行人,月瀅抱著被披風包裹的小孩跟著大家一起走向那個酒樓,酒樓的牌匾寫著“問天清”,筆跡飄逸蒼勁。
婦人喝下一杯熱茶,身子似乎暖了過來,哆嗦漸漸低了下去,但是仍然微不可察的起伏,似乎依舊寒冷,或者恐懼……
“大娘你們遭了災?可是現在不是冬天嗎?才剛剛秋收過去,怎麽會遭災啊!”杜雅清開口問道,示意夥計去準備些飯菜。
“是,是剛剛收了,但是他們收稅,每天都有人來收,不交就打!”婦人哆嗦一下,“收,收了幾遍就不剩什麽了,最後實在交不出去糧了,他們就把孩子他爹抓去,說是拿勞力抵稅,開春了送回來!”
“本來大夥還能吃點存糧,去山上打獐子,吃樹皮……”婦人看了一眼正仔細聽她講話的幾人,孩子已經哭累了,在溫暖的披風裡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似乎做了夢,“可是雪來了,好大的雪啊!我活了這麽多年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她似乎回憶起來了一些畫面,“村子裡的人被困住了,開始到處搶糧食,扒樹皮,沒幾頓樹皮和糧食都吃完了,我們開始吃土,然後開始死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婦人又開始哆嗦,“然後,他們,他們開始吃……”婦人抖得很厲害,似乎那些恐怖的畫面又開始在她眼前浮現。
“好了!”杜雅清打斷婦人的話,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酒兒,小姑娘眨著疑惑的眼睛,似乎很是納悶婦人沒說完的話。
“然後你們就逃出來了?”江小流把酒樓小廝端上來的飯菜往婦人面前推了推,看著婦人的眼睛問道。
“對,對的!”婦人賣力的點了點頭,喉口嚅動,然後看向一旁在月瀅懷中睡熟的孩子,似乎想伸手叫醒他。
“讓他睡吧!”月瀅笑笑, “睡醒了再吃東西!”
“他怕是餓昏了!”杜雅清搖搖頭,拍了拍孩子。
“娘,吃飯嗎?”孩子眼睫抖動兩下,卻沒有睜開,聲音有些微弱的傳來。
見狀,月瀅把孩子放下,問夥計要了杯冒著熱氣的羊奶,緩緩的喂到孩子嘴裡。
婦人見孩子精神了不少,於是歎了口氣,盯著面前冒著熱氣的飯菜接著開口,熱氣似乎模糊了她的雙眼,“我們趁著大雪的晚上,跑了出來,我本來想著等開春了孩子他爹回來的,可是,就我們娘倆……”她把活不下去的咽了回去,似乎是注意到對面也是有小孩子的。
“我們沿著河跑,想看看有沒有沒凍上的地方,能不能抓到魚。”婦人吃了口江小流遞過來的米飯,“可是,沿著河都是人啊!不止我們倆跑了出來,臨近的幾個村子也在跑!”
“我們東躲西藏,不知道走了多遠,餓了就拿雪和樹皮墊墊,在雪窩裡睡覺,到底沒死了!”她賣力的咽下米飯,“後來,我們聽人說,天瑯城的仙人都很好心,我們就聽著人家的話往這走。”
“所以您才一見面就叫我仙人?”江小流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
“不是”婦人忙咽下嘴裡的白飯,“這一路過來,我逢人都喊‘仙人老爺’,喊這個他們就會高興,就有可能放過我們!”婦人似乎有些小小的欣喜,似乎對自己的機智反應很是滿意,“而且,越靠近這裡越好用的!”
江小流神色陰晴不定,杜雅清看了過去,發現少年的眸子裡,滿是哀戚和悲憤,就像是被填滿洪水的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