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人身後的男孩忽然喊道:“可是小妮的爹媽都死了!”
男孩身後的大人連忙捂住他的嘴,目光裡有著凶狠,嘴裡連連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青衣男人歎了口氣,“小妮?是那對夫妻的女兒嗎?”
老人點點頭,接著說小妮如何如何,最後,“仙師,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養大那個小孩,要不你們就再發發善心,把她收到門裡,哪怕做個灑掃丫鬟呢?也比在村子裡饑一頓飽一頓強不是!”
少年看了看那個老人,又看了看師姐,眼睛眨巴眨巴,顯出疑惑,五歲進入天瑯城,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主城,下山歷練,對這些東西全然無覺。
女孩看見少年的樣子,本來看著老人有些發冷的表情緩和了些,“等回去我再與你細說!”
少年點點頭,轉向了老人,“那那個小妮在哪?”
老人聞言頓了一下,左右環顧,神色頗有些疑惑,“小妮!小妮……”
這時,那個停放著屍體的院子裡,柴火垛發出了聲響,少年應聲循去,看見一個有著血汙的小臉正驚恐的望著那些屍體,死死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看眾人一眼。
嗚咽中,少年聽到小女孩死命壓著言語:“爹爹……娘親……”
看著面前嗚咽的小女孩,少年忽然覺得自己心裡有什麽東西被觸碰了一下,那幾具慘死的屍體似乎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別怕!別怕!壞人被趕走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卻又不敢去摸摸女孩的頭,似乎面前是一頭受傷的小鹿。
“想哭就哭吧!”師姐在他身後輕輕開口,遞過來一條帕子,上面繡著一隻白鸞鶴,正展翼高飛。
女孩終於從柴火垛裡爬了出來,她的額頭血跡已經有些乾涸,身上的紅襖子劃破了幾個口子,還沾染了不少塵土,顯得髒兮兮的,但是水潤的眸子顯得晶瑩而帶著難過。
“不怕,不怕!你安全啦!”師姐蹲了下來,擋住了女孩的視線,讓她再看不到院子裡那些有些淒慘的屍體。
——
在村長的建議下,小女孩被要求在村子裡等等她父母安葬好再離開,到時候由村長派人送女孩前往天瑯城……
“師叔,我留下來吧!”少年忽然開口,看著正笑著看他的青年男人,“她這麽小,肯定需要人照顧,到時候我帶她回去,也安全些!”
“你行嗎?”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對著師姐說到,“雅清,和流兒一起留下!”然後從腰間飛來兩張黃色的紙,分別刻畫著靈動鋒銳筆觸的紋路,“一張禦劍神行符和千裡傳訊符,比你們的傳信玉佩快很多!”
交代完事項,男人帶著其余天瑯城弟子踏上返程……
日升月落,少年抱著劍和師姐一起看著女孩懵懵懂懂的在白色的靈棚裡看著往來忙碌的男人女人,在他們指揮下衝著那些土包磕頭,好像一幅並沒有什麽色彩的畫卷,隻顯得蒼白無力。
遠遠的,女孩微弱的呢喃讓他們兩個堪堪能聽到“爹爹娘親,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要帶我走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穿衣服,再也不去爬樹,挖泥鰍,不把衣服弄的髒髒的……你們在那邊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一起團聚……”
“師姐,那天你想說的是什麽?”少年和師姐站在遠處,看著小小的人影正朝著那個刻著字的木牌磕頭。
“知道為什麽村長想讓我們收下小妮嗎?”師姐看著遠處發青的天色,撥弄手邊的枝條。
“不是說養不了嗎?”
“呵!”她冷笑一下,“因為那是個女孩,長大了也乾不了什麽活,而讓我們帶走,這個原本在庇護范圍外的村子,按我們天瑯城的規矩就要有弟子定期駐守巡邏了,更何況,他們求了多久都不能把村裡的孩子送上來,這次看著我們動了惻隱之心,也不用在乎小妮是不是會吃苦。有你這個自責的小仙師在,應該也吃不了苦是吧!”師姐狡黠的衝她眨眨眼。
“那……我其實是被算計了是吧!”少年似乎有些失望,緊了緊懷中的劍。
“也許吧!”,師姐歎了口氣,“他們在土地上謀生,風吹雨打,乾旱蝗蟲,本就有各種各樣的難處,來回算計,蠅營狗苟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是真的小妮過的更好,哪怕藏著順便關照他們的心思。所以,我當時打斷了你,因為我知道,這確實是個好結果了!”
少年看著眼前的師姐,覺得她忽然有些陌生,‘這就是歷練的一部分嗎?’
“神仙哥哥,神仙姐姐!”女孩跑了過來。
“告別完了?那我們走吧?”師姐看著女孩溫和開口。
“還有一件事!”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想回家取個東西!”
那是一壇酒,在小妮的指導下,少年小心翼翼的把它從樹底挖了出來,泥封很完好,帶著土壤的冰涼潮濕。
“這是我娘生我那天,爹爹埋下的,說是要等我出嫁那天,穿上紅紅的嫁衣,然後他就挖出來這壇酒,請夫婿他們一家喝,但是現在……”女孩聲音哽住了,沒有再往下說。
“那我們帶著!”
“不了!”小妮搖搖頭,她忽然看向那個土包的方向,“爹爹, 娘親,我要走了!這壇酒,我就送送你們了,也送送我自己!”只是,後半句在忽然吹起的風中,消散的不見。
隨著“嘣!”的一聲,酒壇的泥封被打開了,濃鬱的香氣在院子中彌漫開顯得很是馥鬱,看起來,小妮的父親確實準備了一壇好酒。
“在我家那邊,女孩子出生也會由父親藏起一壇酒,留著女孩出嫁的時候喝,叫女兒紅!”師姐看著那壇酒,接著說,“如果女兒沒有成年就夭折了,那就留著葬禮喝,叫花雕!”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江小流,江水的江,水流的流!”
“姐姐你呢?”
“我叫杜雅清。”師姐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更多,比如她名字是爺爺起的,比如……
“你就叫小妮嗎?”
“嗯嗯,爹爹和娘親一直這麽叫!”
“我給你取個名字?”少年看著女孩晶亮的眼眸,有些遲疑的開口。
“好呀!”
“那就叫酒兒?”
江小流看著倒在碗裡酒色橙黃清亮,忽然,晶瑩的白色冰晶落入碗中,一片一片,像是羽毛飄落。
這一年的大雪,來了,只是來的太早,讓人措不及防;正如有些人走的太快,讓人來不及長大……
雪真大,雪花紛揚的有些不像樣子。
那一天,在那遠方天和群山相接的地方,只剩下一條青色的線。白色和紅色漸行漸遠,最後,也隻留下了那條線。
那一天,雪下的很急,紛揚的像是在告別著什麽,壓彎了那些槐樹枝和不知何處的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