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采石礦山腳下,孔先文苦著一張臉,原本白淨的臉龐都黑下去不少,嘴唇發白,
他看著自己不自覺顫抖的雙手,血淋淋的擦痕,已經在這裡搬了一整天的石頭了,想他堂堂太傅府長孫,何曾吃過這般苦?做過這般卑賤的體力活?
在他不遠處的孔令言,身子也佝僂了許多,他也不過是一文弱書生,不曾習武,身子骨雖不像三弟那般孱弱,但也只能算正常,
一天下來,他也很是疲憊,但好歹年幼時還算是和父親吃過些苦頭,倒還能勉強支撐。
咽了咽不多的唾沫,潤著嗓子,聽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還有功夫發牢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厲聲罵道:
“平日裡為父讓你少去那些酒肆青坊,你就是不聽,整日和那些狐朋狗友稱兄道弟,吃喝玩樂,年紀輕輕的,竟這點苦就受不了了?
你想想你祖父,如此年紀,如今還在那大獄裡邊,不日就要流放千裡苦不堪言,而你身為孔家子孫,你的骨氣呢?啊?”
恨恨的聲音是父親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的窩火,更是對自己平日裡縱容他的自責。
孔先文沒想到自己抱怨一句,竟惹得父親雷霆大怒,嘴角一顫,咧著嘴小聲道:
“我只是想歇一下,再說了三叔不也......”
“你說什麽?”孔令言模糊的聽到幾個字眼,余光瞥了一眼累的氣喘籲籲的三弟,他自小身體就不好,這烈日炎炎的,哪受得了啊,要不是老四在旁邊時不時幫襯點,只怕人都已經暈倒了,
畢竟是親兄弟,想到這,他的眼中不禁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於是,對著孔先文眉目一擰,提著嗓子道,
“你,去你三叔那邊,幫襯著點!”
“啊?我去啊?”孔先文臉一垮,有些不情願,三叔那邊的活一看就更重一些,這裡人還多,偷摸著還能少乾些呢。
“恩?”
“我去我去。”見父親掄起巴掌就要動手,嚇得孔先文腦袋一縮,連忙朝孔令章那去,
這時,一旁監管的官差見狀,拿著鞭子指著擅自移動的孔先文大聲喝道:
“站住,幹什麽去?”
自昨天來到教廷司,孔先文已經對這官差的手段有了些了解,那真的是不比從閻王爺那走一遭輕松,
昨天就是有一個人,據說是之前是一位禦史的兒子,被抓來服役,就因為手腳慢了一些,就挨了二十鞭子,那大的哭爹喊娘,皮開肉綻的,當場昏了過去。
如今聽到問話,他的心裡一緊,心臟砰砰直跳,轉過身,結結巴巴的討好道:
“回...回大人,小人...小人剛才那邊的活乾完了,想著...那邊需要小人......”
李剛冷冷的盯著眼睛亂轉的孔先文,瞥了一眼他原來的方位以及要去的地方,厲聲呵斥道:
“讓你們不要隨意走動沒聽到嗎?啪!”
“啊!嘶!”
毫不留情的一鞭子就這樣抽在了孔先文身上,一條紅色的印記浮在衣服上,分外明顯,
響亮的聲音吸引力在場眾人的目光,其他人都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頭,不敢過問,而孔家幾人皆是心裡一揪,尤其是孔令言,即便他嘴上怎麽嫌棄、怪罪這個兒子,
可畢竟是當爹的,顧不得什麽規矩,快步走過來,彎著腰衝官差行禮,卑躬屈膝的道:
“老爺老爺,都是小人一時糊塗,看他手上做完了,不想讓他閑著,這才出了個餿主意,都怪我,您要罰就罰我吧。”
看著手中的鞭子,孔令言也有些發怵,但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原來是你,”李剛冷眼旁觀,他想起來了,他們便是昨天新來的孔家人,手中的鞭子緊了緊,嚇得孔令言眼睛一閉,就在他以為今天跑不了的時候,
這時,一個差役跑了過來,在李剛身邊道:
“老李,頭有事叫你過去一趟。”
李剛一聽,緩緩放下鞭子,冷哼一聲,指著孔令言倆人道:“都給我老實點,少耍花樣!”
“是是是,我們不敢了。”
倆人見逃過一劫,連忙應和,轉身回原地繼續乾活,孔先文也不敢偷懶,即便累得不行,卻也時刻感受著背後的火辣辣的痛楚,
見李剛快步遠去,孔先文一邊搬著石頭,一邊哭噎著道:
“爹,我想娘她們了......”
另一邊不遠處的孔先德,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眼神落寞,流露著一點思念,
孔令言雙手一頓,喘了口氣,看了看城裡的方向,他也想啊,也不知她們一家婦人現在怎麽樣了,住哪裡呢?
隨後又看著自己的兒子,歎了歎道:“想也沒用,乾活吧......”
......
今日的太和城看起來和以往一樣太平,可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有一些東西、有一些事情已經不再安分,
原因,便是昨天悄然在靖國朝堂和世家貴族中流傳出的一條消息:
據說,是六年不曾過問朝政的熠陽王發話,這才救了孔家全家人一命。
短短的幾個字不知從哪裡流出的,但卻在這個圈子中炸起了滔天波瀾,眾人關注的不是孔家一家老小的姓名,而是那位真的出手了?
這其中代表的涵義可太廣泛了,多少人蠢蠢欲動,而更多的人還是懷疑消息的準確性,仍在觀望,
廷尉府,
李禦申拿著一張紙條,端坐在案前,目光時不時亮起,又時不時熄滅,反覆斟酌,杯中的茶水續了又續,其中多少糾結,
最後,只聽一聲呼喊:”來人,備車!”
太尉府,
馮國安即便是在家,也常常是一身戎裝,經常待在專門的演武場裡訓練,即便遠離沙場,但那軍人的習慣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若不是年紀不許,皇命不允,他恨不得日日橫刀立馬,哪怕戰死邊疆!
一手長槍槍出入龍,銀尖如電,似雷霆霹靂虎虎生威!
一招橫掃千軍,落葉飄零,風卷殘雲,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哐!
長槍落地,馮國安微微喘了口氣,臉色漲紅了些,心裡暗歎,不得不服老啊......
這時,一位府兵前來稟報,遞上了一條消息,
馮國安接過一看,右臉上那條疤痕狠狠的扯了扯,看完後,右拳一握,紙條換做齏粉,散落空中,
心中思緒飛揚,但臉色不變,中氣十足道:“走,回去!”
慕容府,
這是距離熠陽王府最近的一處宅子,就從院子大小和方位來看,絲毫不遜色於太傅府的宅子,
只因為這一家人姓慕容,而當今靖國的三丞之一的中丞,便叫慕容忠!
更重要的是,先帝的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便叫慕容霏!可以說,慕容家在如今的靖國,才是最大的外戚!
權勢滔天,皇恩浩蕩!
可是慕容家在世人的眼中,卻太低調了,尤其是從六年前之後,
六年前發生了太多事,先太子意外身亡,安和帝駕崩,本以為毫無爭議的會成為皇帝的熠陽王就緊閉府門,
太多人心中驚訝,而其中影響最深的便是這慕容家了,因為朝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這位國之棟梁,慕容中丞乃是先太子的鐵杆支持者,忠心不二的那種,為啥?
因為先太子妃楊氏便是慕容家的養女,誰不知道這位中丞膝下無女,對楊氏比對親生兒子還疼愛,
換句話說,熠陽王應該喊這位中丞一聲外公!
而六年前這位正淳皇帝繼位時,除了孔太傅,懷疑遺詔合法性聲音最大的便是這位慕容中丞了,
畢竟一眨眼,自己最疼愛的外孫便與那本該唾手可得九五至尊之位無緣了,也難怪當時他會那麽大反應。
只可惜,最後柳熠陽自己沒有絲毫回應,慕容忠親自找上熠陽王府,出來後也只是一臉黯然的離開,從此,朝堂上,這位中丞就顯少發言了。
也因此,蘇輔國這位少丞才會在朝堂中有那麽大的聲勢,畢竟上面兩位都不怎麽管事嘛,
而今天,一向寂靜的慕容府瞬間熱鬧了起來,
慕容堅,官任工部尚書,實權在手,也是慕容忠的大兒子,如今慕容家的家主,
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他便一臉興奮的朝自己父親書房而來,
“父親,逸陽有動靜了!”
進門開口的一句,便令案前屏氣凝神的老者驟然張開雙眸,雙眸雖然有些渾濁,飽含滄桑,但眼底寒光如電,依然給人不怒而威,精神矍鑠!
他便是慕容家的擎天支柱,慕容忠!
“終於啊,六年了,這孩子,終於動了啊,老夫還以為有生之年等不到了......”
仿佛闊別已久的消息, 似乎漂流六年的決定徐徐遞到了老人的手中,蒼老的右手格外堅定,
掃視一眼上方的內容,慕容忠眼神凜然,並沒有像慕容堅一般急切,
“父親,可是有什麽問題?”慕容堅問道,
“可查到消息是從哪裡流出來的?”慕容忠淡淡的問道,
“這.....兒子疏忽了。”慕容堅一愣,自責道,
“你啊,還是要再多磨磨性子,免得被人當槍使,”慕容忠搖了搖頭,對這個兒子別的都挺滿意,就是性子還需要再穩妥些,
“去讓人查查,看是宮裡,還是那幾位皇子......”
“父親懷疑是陛下.....”慕容堅心裡一驚,心中頓生驚異,
“未必,”慕容忠揮了揮手打斷,對這位陛下他雖然不是最滿意,但也不可否認他的能力,這些年,他應該還是了解這位陛下的,應該不是他的手筆,
這麽安排只是做完全準備,以防萬一
“既然有人想把水攪渾,我們坐山觀望便是。”
“這...是,那逸陽那邊?”慕容堅應和一聲,問道,
“放心,那孩子可比你精多了,去吧。”慕容忠示意不用擔心,笑罵一聲道,
“呵呵,那是,妹妹的孩子如何能差了?那兒子便讓人去查了。”
慕容堅提及妹妹,遺憾中也閃過一抹溫柔,毫不掩飾自己對那位侄兒的讚揚,然後徐徐離開,
慕容忠起身走到窗前,雲起雲落,已近黃昏,喃喃道,
“孩子啊,你究竟是怎麽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