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環首刀卻像是被鐵鉗鉗住,倉促之間難以攪動。
“我看你能堅持多久!”
蒙面人再次冷笑。
在他看來,鄭乾的動作,只是垂死掙扎,完全徒勞。
下一刻。
蒙面人手中的瓷瓶卻猛地炸裂開來,並迸散出一大片綠油油的火焰。
蒙面人嚇了一跳。
慌忙松開抽拽不動的環首刀,疾退閃躲。
但還是被不少碧綠的火焰沾染到了面門。
“啊——”
蒙面人驚恐大叫,連蒙面黑巾也拽了下來。
不過。
很快又愕然停止了驚叫。
因為蒙面人發現,那恐怖火焰燒到自己身上,只是微微灼痛,並不嚴重。
“原來是鬼火!”
蒙面人顯然也是極有見識的,一下就認出了這碧火的身份。
沒錯。
這從瓷瓶中迸散出的火焰,正是磷火,亦即民間所說的“鬼火”。
搜刮林氏五凶之時,鄭乾意外從其中一具屍體身上發現了這裝著磷粉和火藥的特殊暗器。
扔出之前,輕輕一按瓶塞上的機關,瓶子上就會露出小孔。拋擲過程中,空氣從小孔灌入。然後,磷粉自燃,點燃火藥,瓷瓶炸裂。
殺傷力於武者來說,或許不夠,但效果卻足夠唬人,足以拖延時間。
蒙面人認出了鬼火,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微微有些惱怒。
這小子都要死了,還嚇自己一跳!
正打算,讓鄭乾嘗嘗搞么蛾子的代價,一泓駭人的刀光,已猛然襲來。
蒙面人反應極快,腳步一錯,就向一旁躲去。
那刀光卻如附骨之疽,如影隨形。
一刀落空,一刀又跟著洶湧而來。
在付出了兩道傷口的代價之後,蒙面人終於依靠一個懶驢打滾,逃開了刀光的籠罩,躲進了院子一側的柴房。
“怎麽可能?你的傷……”
蒙面人盯著持刀追近的鄭乾,一副見鬼了的模樣。
蒙面人蒙面的黑巾,已在被磷火沾染時拽掉,露出了一副有著疤痕和皺紋的粗糙面孔。
看年齡,應該已將近五十。
這樣的年齡,人生已過了大半,面對很多事都已經波瀾不驚。
要麽已經經歷過了,要麽也有過耳聞。
可蒙面人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親眼目睹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那可是從後背貫穿到前胸的致命之傷啊!
即便環首刀的刀身較窄,那也肯定刺穿了腑髒。
不拔刀還好說,憑武者的強悍體質,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一旦拔刀,則立即會大出血,轉眼涼涼。
可面前這小子,不僅自己拔刀,還提刀追著自己狂砍……
就這還罷了。
偏偏,他胸口的傷處,不僅沒因劇烈活動噴血,連傷口似乎也已經愈合。整個人看著,除了殺氣駭人,身體狀態就像完好無損一樣。
這怎麽可能?!
神仙?
妖怪?
魔鬼?
一瞬間,蒙面人心底驚懼狂亂,如海潮翻湧颶風呼嘯。
可惜!
鄭乾並沒有心情解答他的疑惑。
一刻不停,揮舞帶血長刀,誓要將這害死秋桐的惡徒斬殺。
蒙面人被徹底嚇破了膽。
根本就顧不得反擊。
倉皇逃入柴房深處,瞥見那扇鄭乾前幾日逃避捕快追捕時撞開的破窗,想也不想,一個前撲,就想鑽出窗洞,逃到外面。
鄭乾手中環手刀脫手而出。
從蒙面人之前刺穿鄭乾的位置,直接插入了蒙面人的背心。
此時,蒙面人的半個身體已撲出了窗洞。身軀一震,一頭栽到了窗外牆角。
鄭乾倉促投擲的這一刀,刺得並不如蒙面人先前捅的深。
甚至,刀尖都沒穿透前胸。
蒙面人掙扎起身,就要繼續逃跑。
只要能平安逃走,找個技術過硬的大夫,蒙面人還是有很大幾率活命。
然而。
鄭乾顯然不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轟隆——”
柴房靠窗位置的土牆,直接被鄭乾一拳轟破。
飛濺的土坯泥塊如炮彈般飛射,有不少都砸在了蒙面人的背上。
好巧不巧,一塊拳頭大的土塊剛好砸在插在蒙面人背上的刀柄之上。
於是,刀尖破體而出。
蒙面人一個惡狗吃屎,撲倒在地。
煙塵之中,鄭乾如發瘋的暴龍一樣衝出。一步一頓,腳步之重,仿佛地面都在震動。
“別,別殺我!所有秘密,我都可以告訴你……”
蒙面人艱難扭頭,驚懼求饒。
鄭乾視若不見,聞若未聞。
抬腳,對著蒙面人的腦袋,面無表情的踩了下去。
【滴——
發現掉落功法,是否拾取?】
本能的選擇拾取之後,鄭乾連拾取的是什麽功法都沒有看,就又扭頭從破洞處回了院子。
才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綠衣丫鬟的身體竟已變冷。
失了血色的臉頰,看著是那麽揪心。
尚未及笄,正是女子最好的年華,純真且充滿幻想。
如果沒有鄭乾的出現,她本應還有大把大把的快樂時光……
可是。
這世界沒有如果。
忽然之間,鄭乾幾乎難以呼吸。
在枇杷樹下,呆坐了許久,鄭幹才忽然想起,似乎還不知道這蒙面人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殺自己……
之前,對方求饒之時,鄭乾熱血上湧,渾渾噩噩,根本就顧不得想這麽多。
在房中找了件乾淨衣服,將秋桐蓋上。
鄭乾這才重又穿過柴房破洞,來到蒙面人屍體跟前,翻找起可能蘊含對方身份信息的物事。
除了一包碎銀子,一瓶不知名小藥丸,鄭乾在屍體身上還翻出了一塊黝黑的令牌。
令牌似是特殊金屬鑄就,一面寥寥數筆刻著一隻凶猛的黑鷹,一面是數字“丙七”。
鄭乾咬牙將令牌收起,銀子藥丸碰都沒碰。
回院中搬來一塊磨盤綁在蒙面人屍體身上,抬腳,將屍體和磨盤一起踢進了不遠處的茅坑。
轟隆聲後,臭氣四溢。
思慮許久,鄭乾還是決定將秋桐送回幽篁園。
陸家到底是她長大的地方,她是否還有別的親人,也只有陸家知道。
相比起來,鄭乾終究是個外人。
將板車放在幽篁園門口,叩動園門之後,鄭乾立即做賊似的匆匆逃離。
隱身在不遠處的牆角,目視家丁開門,疑惑的掀開板車上的遮蓋,辨認出秋桐的身份,驚呼著喚來更多陸家下人。
直到那陸管事也趕來,看到了鄭乾放在車上的留信,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將板車推進了幽篁園,才失神落魄的離開。
在板車上,鄭乾還留下了自己這幾日得到的全部金銀。
在信中言明,煩請陸家幫忙給秋桐辦一個體面的身後事。若秋桐還有親人,可將剩余的金銀分一半給秋桐的親人。若沒有,就全部由陸家自行處置。
相比孤家寡人的鄭乾,由陸家操辦起這些事才更為合適。
兩日之後,北山一處風水極佳的小山坡上。
落葬之後,新墳隆起,喧鬧散去,唯余香燭繚繞。
頭髮凌亂一派頹然的鄭乾,木然走至墳前,緩緩蹲下,掏出一遝厚厚的紙張,在碑前一張張點燃。
“傻丫頭,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其實是個假的‘才子’。”
“也是一個,這世界的過客。”
“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奮不顧身的啊!”
鄭乾語聲乾澀,喃喃自語。
“這兩天,我也聽說了你的身世。原來,你也早已沒了親人。我想代你盡一份孝心,都沒有目標。”
“除了這葬禮,也就只能抄下這些我能記住的詩詞,燒給你看。”
“希望你到了下面,能做個消遣,不會太過孤單……”
山風忽起,掀起一張尚未完全燒完的紙張,翻滾到鄭乾的腳下。
鄭乾伸手,下意識的想要把殘紙,重新扔回火堆。
猛然瞥見紙張上自己親筆抄下的詩詞中的兩個殘句,一時不由得癡了。
正是六一居士《玉樓春》中的名句: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