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個女子顧不得天氣炎熱,騎著一匹栗色駿馬,沿著邑城大街由東向西奔馳而來。
女子正值花信年華,玲瓏有致的身材,頭戴遮陽鬥笠,面圍白色薄巾,僅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身穿紅色窄袖曲裾深衣,足蹬紫色短靴,騎在飛馳的馬背上,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這梁家三姑娘火急火撩的是要去哪裡?”躲在樹蔭下乘涼的人群有人嘀咕道。
“聽說擂台比武贏了梁瓊的常少俠拒絕了梁家招親,有誰知道是什麽原因沒有?”有人問道。
“八成是沒看上梁瓊唄!”有人回道。
“挺般配的一對,可惜了!”有人惋惜道。
“這梁家三姑娘哪都好,容顏酷似西施,劍術堪比越女,眾多閼與第一都不是她的對手,就是性格太過倔強,在閼與邑城是出了名的倔女子,還真得要有一個好騎手,才能駕馭得了她這匹烈馬!”人群中有人感歎道。
梁瓊為何如此急匆匆的策馬向西狂奔,這事還得從早晨的招親說起。
清晨,招親的隊伍走了以後,梁瓊便在丫鬟婉兒、春兒的侍候下,精心打扮,梳了個凌雲髻髮型,戴上漂亮頭飾,穿上豔麗嫁衣,蓋上紅色蓋頭,坐在紗幔低垂,房柱用錦緞包裹,極盡華麗的新房中,等待常少俠前來與之拜堂成親。
然而,臨近正午,也未聽到迎親的鼓樂聲傳來,新房裡也是出奇的安靜。
梁瓊心裡著急,悄悄地撩開紅蓋頭一角,左右前後看了一圈,沒個人影,就連身邊侍候自己的兩個丫鬟,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又看了看門窗,大熱天的,門窗也是關得嚴嚴實實的。
梁瓊暗自思忖:“什麽情況?真是猴兒戴胡子——唱的哪一出呀?”
她扯下紅蓋頭,快步走到門邊,然而,房門哪裡還打得開,已然從外邊上了鎖。
她又奔向窗子,同樣被封住了,壓根兒推不開,顯然是趁她趴在木案上熟睡的時候,鎖上的門,封住的窗,這明擺著就是不讓她離開這間房間。
原來招親的隊伍怏怏而返後,途中梁瀚和夫人商量,招親未成之事暫時還不能告訴小女,讓她知道了,就她那叼蠻任性的性格,準會大吵大鬧,保不準乾出什麽蠢事來,丟了梁家的顏面,讓人笑話。
於是,梁瀚吩咐管家付了樂班酬勞,辭了樂班,並叮囑梁府侍從守口如瓶,不得向小姐透露半個字。
招親隊伍回到梁府,也是悄無聲息地散了。
梁瀚悄悄來到新房門口,見小女罩著紅蓋頭趴在木案上睡得正酣,他索性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腳,輕聲喚出小女身邊的丫鬟婉兒、春兒,鎖上了房門,吩咐侍從封了窗子,叮囑婉兒、春兒守在門口,誰都不得叫醒小姐,任由她睡到自然醒。
要說小姐睡得也是夠沉的,老爺吩咐侍從做這些事,她一點都不曉得,或許她正在做夢,夢見自己與常少俠正行拜堂之禮呢!
擺了六天擂台,挑戰了幾十個青壯年男子,換是誰都會犯困!特別是昨晚與常少俠大戰兩百多個回合,已然耗盡了她的力氣。
早晨,又起了一個大早,早就困得不行,接二連三地打哈欠,本想趴在木案上打個盹,哪知經不住嗑睡的誘惑,便呼嚕呼嚕大睡了起來。
哪曾想,這一睡居然足足睡了兩個時辰,也把她的好事情給睡沒了。
此刻,見窗子推不動,梁瓊再次從窗子邊跑向房門,一邊“咚咚咚”的敲門,一邊大聲喊道:“婉兒開門,春兒開門……”
然而,任由她怎樣敲,怎樣喊,就是沒人答應,也沒人來開門。
這可把梁瓊惹惱了,她怒氣衝衝,抬腳便朝房門踹去,“哐啷”的一聲巨響,房門雖未被踹開,但已被踹得東倒西歪的,不再是原來方正的樣子。
這時,門外傳來丫鬟婉兒帶著哭腔的聲音:“小姐,勿要踹門了,鑰匙在老爺那裡,老爺已吩咐,勿讓小姐離開房間。”
梁瓊怒道:“這是為何?”
婉兒帶著哭腔道:“今早,老爺、夫人去了閼與傳舍,未曾見到常姑爺,姑爺躲著不肯相見,小姐,這拜堂之禮行不成了!”
梁瓊呵斥道:“縱然如此,也不該鎖門、封窗呀!”
婉兒又帶著哭腔道:“老爺怕小姐知曉此事後,心裡想不開,吵鬧不說,乾出傻事來,讓人笑話,故鎖了門、封了窗。”
梁瓊又呵斥道:“爾等快去找老爺要來鑰匙,把房門打開,本小姐自個去找常姑爺討個話兒。爾等要是不去,本小姐自個兒把門踹開,出來後定要爾等好看!”
聽小姐這麽一說,門外的丫鬟婉兒、春兒害怕了,三小姐的脾氣她們是曉得的,不按她的吩咐去做,把她惹惱了,準沒好果子吃。”
的確三小姐整治人的手段,那是真的不同一般。
她既不打你,也不罵你,就是讓你下一字馬,而且要求雙腿分別放在同高的木案上,整個身體僅靠兩條小腿在木案上的支撐,不到半個時辰,不準你起身。要不就是讓你拿大頂,足部朝天,手臂在下,支撐全身重量,以一炷燃香計時,直到香炷燃盡,才讓你起身,這其中的滋味只有她和春兒感受得到。
婉兒依舊帶著哭腔道:“小姐勿要再踹門,奴婢這就去求老爺要鑰匙來開門。”
隨後,她對春兒說道:“汝在這裡陪小姐說說話,讓小姐消消氣,吾去求老爺要鑰匙來開門,放小姐出來算了!”說完徑直朝前院跑去。
婉兒氣喘籲籲地跑到前院,見老爺、老夫人正吩咐侍從,撤掉懸掛的大紅燈籠和布置的大紅綢帶。
老爺見婉兒急匆匆的跑來,不悅道:“爾不好好的守著小姐,跑來此作甚?”
婉兒雙膝著地叩拜道:“老爺、老夫人,小姐醒來了,非要出房間,房門都快被她踹破了,懇求老爺、老夫人把鑰匙給了奴婢,奴婢去把門開了,放小姐出來吧,任由小姐踹門,怕傷著小姐的腳!”
聽婉兒這麽一說,老夫人心痛不已,說道:“老爺,還是把瓊兒給放出來吧!瓊兒向來性格倔強,不依從她,怕是非把房門踹爛不可,門壞了倒是小事,就怕傷了瓊兒!”
“吾看都是夫人給慣的,自小什麽都順從她,這才把她慣得如此叼蠻任性,瓊兒要是有她大姐、二姐一半的溫婉嫻靜就好了!”老爺邊說邊朝後院走去。
婉兒起身攙扶著老夫人跟在老爺的後面,也朝後院款款走去。
三人穿過花園來到後院新房門口,只見丫鬟春兒邊擦拭眼淚,邊和小姐說著什麽。
門扉已被踹裂,門框也是歪的。
老爺見狀,頗為惱火,一邊拿鑰匙開鎖,一邊說道:“好端端的一道門,汝踹它作甚?”
房門打開後,小姐從房間裡奔出來,一頭撲進老夫人的懷裡,傷心地哭泣道:“母親為何如此狠心把女兒關在房間裡?”
見女兒頭髮蓬松,身上穿的嫁衣紛亂,老夫人頓時心生憐惜,邊撫摸女兒,邊流眼淚道:“女兒何苦這般作賤自己?”
見小女這般模樣,老爺也是心生憐憫,說道:“女兒想要做甚,自個兒去做吧,為父再也不阻攔瓊兒了!”說完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搖晃著身子走開了。
此情此景,倆丫鬟見了也是心酸得不行,相擁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過了一會,梁瓊停止哭泣,她擦拭眼淚道:“母親,女兒定要去找常少俠討個話兒,既然打擂贏了女兒,又為何不娶女兒,女兒哪裡配不上他!”
老夫人神情略帶傷感,說道:“縱然情深,奈何緣淺!”
老夫人拍著女兒的後背,又道:“只怕女兒空有這份情,怎奈少俠本就無此意!”
梁瓊道:“女兒心意已決,定要向常少俠討個話兒!”
老夫人見再勸無益,她深知小女向來脾氣強,認死理,愛鑽牛角尖,也就不再說什麽……
正午,食案上擺滿了美味佳肴,梁瓊根本沒心思品嘗。
母親說:“瓊兒,這是汝愛吃的蓧面瓜絲餃,趁熱嘗一嘗。”
父親道:“瓊兒,這是汝愛吃的炒蓧面魚,快來嘗一嘗。”
任由父母怎樣勸,怎樣說,她卻完全沒有胃口,只是胡亂扒了幾口米飯,便起身離開了食案。
梁瓊回到自己的閨房,換下豔麗的嫁衣,取下漂亮的頭飾,重新梳了個馬尾辮,穿上自己喜歡的紅色窄袖曲裾深衣,仔細打量一番閨房,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間,穿過花園朝前院走去。
婉兒左手提著行囊, 右手提著雙劍,神情憂鬱的跟在小姐身後。
春兒已從馬廄牽出小姐喜愛的那匹栗色駿馬,早早地等在前院院子。
見小姐出來,府上幾個年長侍從本想勸阻一番。
見小姐雙眼瞪得圓圓的,哪還敢勸阻,趕緊退到一旁,讓開了路。
這時,老爺和老夫人出來,見侍從想要勸阻,又怕惹惱小姐,束手無措的樣子,老爺道:“爾等勿要勸阻她,任由她去吧!”
聽到父親說話的聲音,梁瓊轉過身子,看見母親也站在父親旁邊,立即雙膝著地,跪拜道:“恕女兒不孝,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說完嗑了三個響頭,起身接過婉兒手裡的行囊和雙劍,以及春兒手裡的馬韁。
梁瓊叮囑婉兒和春兒道:“爾等在家要好好侍候老爺和老夫人,如有差錯,吾定當不輕饒!”
婉兒和春兒異口同聲道:“小姐只顧放心便是了,奴婢自會照顧好老爺和老夫人,只是小姐孤身在外,奴婢又不在身邊侍候,小姐要自個照顧好自己才是!”
梁瓊回道:“爾等放心就是,吾自會照顧好自己!”說完轉身牽著栗色駿馬,走出梁府大門。
只見梁瓊左手攥住韁繩,左腳踩緊馬鐙,右腳用力一蹬,跨上了馬背,接著揚手揮鞭,馬便撒開四蹄,向西奔馳而去。
婉兒和春兒站在大門口,望著小姐遠去的背影,眼淚嘩嘩的往下掉。
這時的天空,飄蕩著幾朵白雲,幾隻飛鳥匆匆掠過。寬闊的邑城大街,偶見零星人影,唯有高吭的蟬鳴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