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城裡好多條街道皆看不到行人,唯獨邑城中央的煙花柳巷,卻是另一番景象。
南來北往的人們,顧不上天氣炎熱,三個一群,五個一夥,遊蕩在街頭,南腔北調,講著不同地方的方言。
在這裡,最熱鬧的地方仍是**一刻女閭,雖然是大白天,但是進出的人照樣絡繹不絕。
看到沒?這會兒,鴇母領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剛送走一幫花甲老叟,便又頂著烈日拉起了客人。
見有男的路過,不管是老叟還是少郎,姑娘們便蜂湧而上,言語輕佻,生拉硬拽,經不住誘惑的,半推半就跨進了女閭院門。
這時,一個俏面男子大步流星地朝**一刻女閭走來,該男子正是都城巡察司的總捕頭趙渤。
只見趙渤身著一襲藍色錦繡袍服,左手攥著一把長劍,右肩膀掛著行囊,二話不說便要往院子裡闖。
鴇母上來攔住他道:“總捕頭,上午被汝等攪和,生意沒法做。這會兒剛來些客人,總捕頭又來攪和,老婦這生意還如何做呀?”
趙渤不答腔,從胸前的袍服口袋掏出一袋錢遞給鴇母。
鴇母不知其用意,問道:“總捕頭,這是為何?”
趙渤道:“這袋錢可夠包下嫣兒姑娘三天三夜?”
鴇母頓時滿臉堆笑道:“夠了,夠了!”心裡卻在想,原來名震天下的總捕頭趙渤,也不過是個好色之徒罷了!
鴇母疑惑地望著趙渤,又問道:“老婦上午說過,嫣兒姑娘向來隻賣藝不賣身,總捕頭這是要做甚?”
趙渤白了鴇母一眼,說道:“汝當吾是尋花問柳,專行苟且之事之徒?吾來此處隻為聽曲、賞舞而已!”
這話懟得鴇母尷尬不已,苦笑道:“慚愧慚愧!是老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圍上來的姑娘,聽到趙渤隻點名要嫣兒姑娘一個人侍候,頓生醋意,不悅地走開了。
有人悄聲嘀咕道:“花這麽多錢,不行男歡女愛之事,隻為聽曲、賞舞,是不是兒郎喲!”
趙渤懶得答理她們,跟在鴇母身後跨進了女閭院門。
這名震天下的都城巡察司總捕頭趙渤,怎還乾起包下煙花女子之事來了呢?
原來,平都傳舍送別奉璧赴秦使隊之後,趙渤的腦海裡不經意間閃過**一刻女閭頭牌嫣兒姑娘便是黑衣人的念頭。雖然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只是一晃而過,但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這種念頭為何平白無故在他的腦海中閃現。
趙渤並沒有把內心的疑慮告訴其他捕頭,只是吩咐眾捕頭道:“汝等先將竊物帶回都城歸還失主,吾留下來繼續追查盜賊的行蹤。汝等身上的盤纏留足回程之用,剩下的悉數交給吾!”
總捕頭的吩咐,眾捕頭哪敢不從,隻好依他,紛紛將剩余的盤纏奉上。
眾捕頭走後不久,時近正午,太陽當空照,天上飄著幾朵白雲。趙渤頂著烈日,冒著酷暑,帶著疑惑與不解,朝著煙花柳巷的**一刻女閭大步走去……
這會兒,趙渤跟隨鴇母上到二樓,來到西廂房嫣兒姑娘的房門口,敲了一會兒門,房門才是慢悠悠的打開。
只見嫣兒姑娘睡眼惺忪,頭髮凌亂,衣裳不整地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嫣兒見鴇母身邊站著一個俏面男子,正是上午帶著六名捕頭到她房間取走竊物的都城巡察司總捕頭趙渤,瞬間,臉上飛起兩朵紅霞。她低下頭整理一下自個的衣裳,然後拱手行禮道:“奴家見過總捕頭!”
趙渤拱手回道:“鄙人見過嫣兒姑娘!”
鴇母笑眯眯對嫣兒道:“女兒來富客了,總捕頭要包女兒三天三夜!”
嫣兒暗自吃了一驚,隨後羞澀地問道:“媽媽,總捕頭可曉得女兒向來隻賣藝不賣身的嗎?”
鴇母道:“曉得,曉得。總捕頭乃正人君子,來此只聽曲、賞舞,別無他念,女兒放心便是!”
嫣兒不解地望著趙渤道:“總捕頭既然要聽曲、賞舞,奴家鼓瑟、跳舞便是了,何苦還要花重金包下奴家三天三夜的時辰呢!”
趙渤回道:“鄙人曾經跟隨宮城樂師學鼓瑟,跟隨宮城舞姬學跳舞,皆不知學得幾層。聽聞嫣兒姑娘瑟、舞雙絕,故慕名而來,想與嫣兒姑娘切磋琢磨,趁便討教些技藝,不知嫣兒姑娘意下如何?”
嫣兒道:“奴家還以為總捕頭只會打打殺殺,想不到總捕頭還是瑟、舞行家,奴家倒是也想向總捕頭討教些許技藝哩!”
見兩人談的是鼓瑟、跳舞之事,鴇母哪裡聽得懂,說道:“兩位隻管促膝長談,老婦就不打擾了!”說完轉身下樓去了。
嫣兒見趙渤仍站在門外,趕忙說道:“總捕頭快請屋裡坐。”說完側身讓趙渤進到房間,隨手關上了房門。
趙渤放下行囊和長劍,眼睛環視了一下房間。見房間中央擺放瑟的木案旁有張香幾,上面有尊很別致的青銅鼎,上午來的時候未曾仔細觀賞,便走過去仔仔細細端詳起來。
嫣兒邁著碎步走向梳妝台,邊走邊說:“奴家剛才睡了會兒午覺,頭髮凌亂不堪,像個瘋婆子,讓總捕頭見笑了!”
趙渤微笑道:“豈敢豈敢,凌亂也是一種美嘛!”
嫣兒撲哧一笑,不再言語。
趙渤一邊觀賞青銅鼎,一邊偷瞄嫣兒姑娘梳妝。
只見嫣兒姑娘跪坐於梳妝台前,面對銅鏡,手執雕花木梳,很有節奏地梳理秀發,烏黑柔順的長發,猶如瀑布般垂至她的臀部。她執起玉簪盤了個烏髻如雲,發絲搖曳於俏麗臉龐的兩邊,瞬間美若天仙。
瞧著嫣兒姑娘勾魂攝魄的背影,趙渤浮想聯翩,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這不經意泄露的窘態,被嫣兒姑娘通過銅鏡逮了個正著。
嫣兒姑娘嬌羞地抿嘴笑了笑,瞬間臉頰泛起了紅暈。
其實,趙渤偷瞄嫣兒姑娘的時候,嫣兒姑娘也沒閑著,同樣借助面前的銅鏡,一邊梳妝,一邊仔細打量身後的趙渤。
這趙渤的確長得帥氣,五官端莊,容顏俊秀,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若塗丹,齒如含貝。身材挺拔高碩,氣宇不凡,威嚴之中又略帶些許儒雅。
嫣兒看著銅鏡裡趙渤玉樹臨風的身影,內心五味雜陳,一種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地淌下兩行熱淚。好在她是背對著趙渤,失態一幕未曾被趙渤瞧見。
嫣兒拿起梳妝台上的手巾,悄悄地擦拭眼淚,又補了補胭脂,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算是把波濤洶湧的內心平靜下來。
這時,身後響起鼓瑟之音,旋律悠揚,醉人心扉。
嫣兒轉過身子,斜倚著梳妝台靜靜聆聽。
那瑟聲宛若雲霧繚繞的高山,若隱若現,如夢如幻,引人無限遐想;那瑟聲如同深谷洶湧的流水,清澈見底,沁人心脾,使人心曠神怡;那瑟聲好似姹紫嫣紅的花海,爭奇鬥豔,香飄四溢,讓人眼花繚亂;那瑟聲猶如狼煙四起的戰場,金戈鐵甲,萬士衝殺,令人為之悲憫;那瑟聲儼如落葉紛飛的深秋,西風殘照,寒蟬淒切,惹人憑欄憂傷……
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皆被鼓瑟者展現得淋漓盡致。
此時,整個**一刻除聞鼓瑟之音外,嬉戲聲、打情罵俏聲和其它樂器聲戛然而止。
人們全神貫注,傾心聆聽,陶醉在余音繞梁,超凡脫俗的瑟曲裡。
這鼓瑟者非別人,正是都城巡察司的總捕頭趙渤。
只見趙渤正襟危坐於放置瑟的木案旁,雙手嫻熟地撥動瑟弦, 如同行雲流水,已達人瑟合一的境地。鼓瑟的擘、托、抺、挑、勾、剔、打、摘指法運用自如,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聽到如泣如訴,蕩氣回腸的旋律,嫣兒有種聞樂起舞的衝動。她站起來,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木案的前端,伴隨瑟曲的節奏翩翩起舞。她轉動著婀娜多姿的身體,揮動著白皙修長的玉手,用心靈琢磨和感悟每一個音符的內涵。她的每一個轉身,每一次跳躍,都是對樂曲韻律的最好表達。
見嫣兒聞樂而舞,趙渤興致高昂,撥弦之手更加揮灑自如,更加鏗鏘有力。他全力以赴,把自己對樂曲的理解,通過瑟弦闡述給嫣兒。他用盡真情,把自己對韻律的領悟,通過瑟聲傾訴給嫣兒。
趙渤沉浸在“此曲終覓知音識”的喜悅中,情不自禁地邊鼓瑟邊吟唱:“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嫣兒從感人肺腑的旋律中,連綿跳動的音符中,讀懂了趙渤內心深處的困惑與彷徨,孤獨與憧憬。她用絕美的舞姿表達了對樂曲的理解與欣賞,用身體的語言傳達了對鼓瑟者的同情與敬佩。
面對嬌豔迷人的嫣兒,趙渤實在無法將她與自個腦海中閃現的黑衣人聯系在一起。他懷疑莫非自己腦海中閃過的念頭,純屬一種不經意的偶然?他越想越困惑,越想越迷惘。
一縷偏西的斜陽正好穿過窗口,照射在嫣兒姑娘的身上,把身著紅裝的嫣兒姑娘映襯得更加美麗動人。
這時,斜陽西下,余暉灑滿平都邑城,街上人來人往,馬水車龍,喧囂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