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相如踱步來到窗前,望著窗外景色,感慨萬端,忘卻了白晝的旅途勞頓。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似有若無的敲門聲。
“君,有賓客造訪!”
藺相如側耳聽出是隨從老王的聲音。他轉身快步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門外站著隨從老王和一個壯士。
壯士已近不惑,方形臉,劍狀眉,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頭戴進賢冠,身著皂緣領袖中衣,足登黑色長靴,身材魁梧,左腰間掛著一把長劍,正氣凜然。
壯士拱手施禮道:“愚弟拜見堂兄!”
藺相如喜出望外,壯士非別人,乃是自己多年未見面的堂弟藺相武,連忙拱手施禮道:“堂弟快請屋裡坐!”說完攜手藺相武走向房間裡的茶案,相對跪坐於茶案兩側。
藺相如吩咐老王道:“先生快去沏壺好茶來,我要和堂弟好好敘敘舊!”
老王拱手應聲道:“諾,臣這就去沏茶,請君稍等!”隨即轉身沏茶去了。
藺相武正了正衣冠,說道:“愚弟見到賢兄派人送去的尺牘,不敢怠慢,料理完驛事,匆匆吃罷晚飯,即刻趕來拜見賢兄!”
藺相如問道:“咱倆恐怕有五年未曾某面了吧?”
藺相武答道:“柳林一別,確有五年未見到賢兄了!”
藺相如又問道:“愚兄奉璧出使秦國之事,賢弟可知曉?”
藺相武答道:“此事廣為人知,愚弟自然知曉!”
藺相如又問道:“賢弟為武安驛驛長多年,憑賢弟的經驗,前往秦都鹹陽該如何走?”
藺相武沉思片刻,說道:“和氏璧乃天下奇寶,秦王之所以願意用十五座城作交換條件,足見其稀罕無比。除秦王想得到和氏璧外,其他諸侯國的君王恐怕也有佔為己有的想法。特別是楚王更是想要取回本就屬於本國的寶璧,加上各路盜賊皆垂涎和氏璧,此去鹹陽凶險難料,理當謀劃周詳!”
此時,隨從老王提著茶壺走進房間,他將茶壺和茶盞放在茶案上,拱手說道:“君,剛沏的上等茶,請慢用,如無其他吩咐,臣就此告退!”說完躬身退出房間。
藺相如起身追到門邊,說道:“先生已經忙碌一天,早點安歇,我這裡不用再侍候。”
老王應聲道:“諾,君也要盡早歇息,勿要聊得太晚,明早還要趕路!”
藺相如道:“我會掌控好時辰!”說完關上房門,插上門閂,重新回到茶案旁跪坐下。
藺相如將兩個空茶盞倒上茶,端起一盞放到藺相武的面前,說道:“賢弟請用茶!”
藺相武拱手施禮道:“謝賢兄!”
藺相如端起另一茶盞呷了一口,放回茶案上,說道:“愚兄承蒙繆君舉薦,趙王恩準出任使臣,奉和氏璧出使秦國,也算是臨危受命,此番赴秦,吉凶難卜,還望賢弟助愚兄一臂之力!”
藺相武端起面前的茶盞,呷了一口茶,說道:“賢兄為了黎民百姓免遭戰火塗炭,不顧個人安危,不懼路途凶險,毅然決然奉璧出使秦國,此乃大義之舉,義薄雲天,令人欽佩,愚弟定當鼎力相助,哪怕是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藺相如面露悅色,說道:“賢弟過譽了!此番奉璧出使秦國如有賢弟鼎力相助,愚兄就不再懼怕路途艱險了!”
藺相武問道:“賢兄此番奉璧出使秦國,帶有多少侍衛?”
藺相如答道:“一名馬夫、一名隨從,一名侍長,十九名侍衛!”
藺相武道:“來時我看門外值守的侍衛,多是些羸弱之卒,如遇強人奪璧,羸弱之卒如何應對?”
藺相如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個事情白晝途中我問過侍長,侍長說侍衛皆是大將軍廉頗挑選!”說完端起面前的茶盞一口喝乾。
藺相武不悅道:“護璧此等大事,廉頗大將軍隻給賢兄挑選些羸弱之卒,分明是故意刁難賢兄!”
藺相如回道:“出發前夜,繆君對愚兄說過,廉頗大將軍對愚兄奉和氏璧出使秦國之事頗有微詞,認為愚兄不過是宦者令繆賢的舍人,不具智勇雙全之能,趙王將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給愚兄,未免有點太過兒戲,不要落得個既得不到城邑,又丟了和氏璧的結局!”
藺相武憤慨道:“廉頗大將軍這是置趙國安危於不顧,百姓生死毫不憐憫呀!”
藺相如道:“賢弟也不必過於憂慮,啟程前趙王交給愚兄一塊玉佩,愚兄可根據需要,憑玉佩請沿途趙國郡守、邑大夫調派兵馬護璧。此番派人請賢弟前來,主要是賢弟為武安驛驛長,常年奔波於西部,對西部地區的情況熟悉,故而想聽聽賢弟的高見!”
藺相武道:“前往秦都鹹陽,雖有多條線路可以通達,但人們常走的不外乎兩條,一條是出武安城朝西南方向走,由涉縣出趙國進入魏國,取道長平、武遂、安邑、函谷關,由陰晉出魏國進入秦國,經過櫟陽、高陵到達鹹陽。經魏入秦這條線路路程最短,二十余天即可到達鹹陽。另一條是出武安城一路向西,取道閼與、平都、陽邑、梗陽、大陵、離石,由藺城出趙國進入秦國,經過定陽、須陽、櫟陽、高陵後到達鹹陽。此條線路路程稍長一些,需月余方能到達鹹陽,這條線路大部分行程在本國境內,安全性比前一條線路高。”
藺相如道:“借道魏國前往鹹陽,路程雖短,但趙魏兩國紛爭由來已久,矛盾重重,情況複雜,不宜作為此番奉璧出使秦國之路。出武安城一路向西行這條線路,路程雖然遠一點,但多數行程在本國境內,即便出現險況,也能即時請沿途郡守、邑大夫調派兵馬護衛。”
藺相如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啟程時宮城卜筮再三叮囑愚兄,奉璧出使秦國須一路向西出趙入秦,切勿往南經魏入秦!”
藺相武道:“愚弟也是這樣認為,出武安城一路向西行這條線路,才是賢兄此番奉璧出使秦國的首選!”
藺相武端起茶案上的茶盞呷了一口茶,接著說道:“傍晚,城中來了些江湖遊俠、勇士,愚弟還很納悶,既未到年節,也未逢大集,這些江湖遊俠、勇士到武安城來幹什麽?待看了賢兄派人送去的尺牘,愚弟豁然頓悟,這些江湖遊俠、勇士八成是衝著和氏璧來的!”
藺相如歎息道:“如此看來,奉璧出使秦國之路,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藺相武道:“賢兄也不必過於悲觀,來武安傳舍的路上,愚弟斟酌了一計策,可助賢兄平安抵達鹹陽!”說完起身走到藺相如身邊,俯首帖耳悄聲低語……
哢嚓。
突然,房頂上傳來一聲瓦片破碎的聲音。
“什麽人?膽敢偷窺!”
藺相武大喝一聲,拔出佩劍徑直朝窗子奔去。
這時,窗外喊聲震天“房頂有人,房頂有人……”
只見七八個手執長戈的侍衛仰頭大喊,兩個手執連發弩的侍衛正朝房頂上射擊。
藺相武登上窗台,縱身躍上房頂。
只見倆黑衣人正揮舞著手中的劍,擊擋著射向自己的箭矢。倆黑衣人見有人躍上房頂,趕緊轉身幾個縱跳便消失在夜色中。
藺相武正要縱身追趕,便聽到堂兄藺相如的呼喊聲“窮寇勿追!窮寇勿追!”
藺相武這才停下腳步,轉身翻下房頂由窗戶回到房間中。
藺相如說道:“賢弟好身手!可看清來人?”
藺相武答道:“逃得太快, 未曾看清!倆黑衣人,均蒙著面!”
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藺相如打開房門,但見一個頭戴武弁大冠,冠兩邊豎雙鶡尾,身材健壯高大,五官端正,儀表堂堂,身著藍色窄袖交領右衽服,腳蹬黑色革靴,右手提著一把長劍,威風凜凜的彪形大漢站在門口。
原來是侍長趙琥!只見趙琥滿臉焦急,拱手施禮道:“使者受驚了!”
藺相如道:“無甚大礙!”接著叮囑道:“侍長,需加強防衛,防范賊人再來!”
藺相武補充道:“最好房頂上也要布設暗衛!”
趙琥拱手回道:“諾,臣這就去布防!”說完對門外值守的兩名侍衛交待一番後,轉身下樓布防去了。
藺相如關上房門,邀藺相武重回茶案兩側跪坐下。
不一會兒,傳來侍長趙琥不分青紅皂白的喝斥聲:“所有值守的侍衛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把眼睛睜大一點,一隻蒼蠅都別給我放進來!未值守的侍衛,一律枕戈待旦,聽到風吹草動,都要聞聲而動……”
侍衛跑動的腳步聲伴隨侍長趙琥的喝斥聲響徹雲霄,好一陣子才清靜下來。
經此鬧騰,藺相如和藺相武已沒了睡意,兩人促膝長談直到黎明破曉,藺相武方才起身告辭,出了武安傳舍,跨上棗紅馬,左手挽韁,右手甩鞭,馬便像離弦之箭一樣,絕塵而去……
此時的天際,已微露出魚肚白,聚集的雲彩仿佛被鮮血浸染過似的,呈現出淡淡紅色。武安傳舍除聞如雷的鼾聲外,便是稀稀疏疏的蟬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