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轎的人,放下轎子後便退了出去,獨留下一頂轎子孤零零的停在院中。
吳咎帶著眾人在不遠處迎接,“費盡周折用這種方式將您請來,真是多有得罪!”吳咎說道。
聽到對方頗為稚嫩的嗓音,轎中的呼延珮心中甚是好奇,他趕忙推開簾子,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他第一眼便從人群中認出了吳咎,誰叫吳咎如此鶴立雞群呢。
一群大人恭敬地圍著一個少年打轉,他猜不出,這個人除了是吳咎,還能是誰?
呼延珮絲毫沒有端架子,快步上前,在距離吳咎一丈外的地方停了下來,說道:“想必,這位便是丐幫的少幫主吧?”
還不等吳咎作答,他先是躬身一禮,說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吳兄弟小小年紀便有這般的胸懷,呼延甚是敬佩,還請受我一拜!”
等他直起身後,又追問道:“我冒昧稱呼少幫主一聲‘吳兄弟’,是否有些……?”
“呼延大人抬舉了,我做事為人更為己,算不得什麽英雄好漢。”吳咎對呼延珮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他預想到了幾種見到對方後的情形,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
“少幫主若是不嫌棄,你我以兄弟相稱即可,你喚我一聲呼延大哥,我稱你為吳兄弟,如何?”呼延珮誠摯地對吳咎說道。
呼延珮平日裡肯定沒有這般和藹,這之所以這般表現,既是因為對方的身份不一般,他需要吳咎這麽一個有力的盟友。
另一方面,他也確實看好吳咎,吳咎一路跌跌撞撞,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也確實值得呼延珮折節下交。
“那我便不客氣了,呼延大哥!”吳咎拱手對呼延珮喊道。
他對呼延珮還不怎麽了解,但他覺得這人還是有點意思,倒也不介意喊對方一聲大哥,畢竟從身份上來說,還是他佔了便宜。
“好,吳兄弟是個爽快人!”呼延珮滿意地應了一聲。
之前他還擔心,吳咎這個人,是丐幫長老頂上來的擋箭牌。
所有的事情,都是丐幫的兩位長老聯手搞出來的,現在看來,是他想差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吳咎主導的。
他看到人群中有兩人頗為眼生,便問道:“吳兄弟,這兩位便是從丐幫總舵來的兩位長老吧?”
“這位是我丐幫的四大護法長老之一,江湖人稱‘一拳開山’的皇甫宏元長老,這位是……”吳咎將兩位長老分別介紹了一遍。
說起來丐幫長老的影響力,要比他這個新鄉城的守將的影響力,要大上很多。
呼延珮很是客氣地與二人見禮,“見過皇甫長老……耿長老……”
一番寒暄,大家互相有了初步的認識,許多話也能講了。
“呼延大哥,這邊走,我們去看看賣國賊,還有他的證詞。”吳咎伸手做出指引。
呼延珮心頭一動,鄭重的點頭,說道:“確實要看一看,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想到看似忠厚和藹的佟鏢頭,竟然會通敵賣國。”
吳咎帶著呼延珮前往駐地囚室,囚室位於中院的折枝院地底下,與佟如江的密室,有異曲同工之妙,底下鬧出的動靜再大,傳到地面上,也幾乎微不可聞了。
地表的折枝院,安排有專門的人把守,明裡暗裡都有人持弓把弩戒備,可謂戒備森嚴。
值守的香主,看到吳咎帶著一群人過來了,人群裡還有他的頂頭上司,不過他並沒有放松警惕,他讓手下人暗自戒備,他則出來與幾人見面。
“站住,口令!”值守香主遠遠地伸手將眾人擋在院外。
進出囚室需要得到壇主及以上人員的授權,沒有得到授權強行接近折枝院,會被四處的守衛射成馬蜂窩,不管是誰。
江湖上有不少奇人異事,會一手易容之術的人不在少數,所以授權口令的設置,就很有必要。
丁俊峰站了出來,這個月執勤的人,是他義字壇的人馬。
任何人要進入囚室,都要向義字壇的壇主,討要進出口令,他現在代理義字壇管事,口令自然是由他來回應。
“水中紅鳩!”丁俊峰回答口令的同時,雙手也在胸前掐印訣。
守衛口中隻問口令,顯然這是藏在暗處的陷阱,隻回答口令,卻沒有配套的手訣,來人必然心懷不軌,守衛不管對方是誰,都會毫不猶豫出手攻擊。
就是這個暗戳戳的一手,不知道坑死了多少心懷不軌之人。
“口令正確,請!”值守香主讓看道路,讓手下帶著他們往囚室走去。
呼延珮不動聲色地將一切收入眼中,心中暗自怎舌。
丐幫暗牢的看守,比官府的衙門大牢嚴密多了,官府的大牢,只要塞了銀子,或者上頭有人發話,大牢隨便進出。
想到官府的無能腐敗,呼延珮再看看幫派的高效嚴謹,心中很不是滋味。
佟如江事關重大,被關押在甲字號牢區,這裡是看守最為嚴密的牢區,每個囚徒都有人全天候監視,想自殺都沒有機會。
吳咎等人走進一間看著普通的房子,走到裡邊才發現,原來外面都是偽裝,走進裡邊才能發現,這是一間經過特別加固的房子。
看似單薄的門窗,全部被鐵條加固了,整個窗體和牆壁連成了一體。
門只能從外邊打開,裡邊是打不開的,這令囚徒越獄的難度直線上升。
守衛在地板上一陣摸索,打開了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
從外面看,通道裡黑漆漆的一片,看著讓人不由得心生恐懼。
丁俊峰打頭走了下去,其他人緊隨其後跟了下去。
在囚室守衛的帶領下,經過重重關卡,眾人再次見到了佟如江。
此時的佟如江已經垂垂老矣,他身上裹著一件爛棉襖,瑟縮的蹲靠在牆角,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乞丐沒什麽區別。
“他怎麽會成這個樣子?”呼延珮看著裡邊的白發老頭,若不是吳咎等人將他帶到了這裡,他是無論如何也認不出,眼前之人便是佟如江的。
“他的武功很高,為了少生事端,所以我廢了他的一身武功。”吳咎輕描淡寫地說道。
看到佟如江的淒慘模樣,即使知道這人是賣國賊人,他還是不由得心中產生了少許憐憫。
“邦邦~”扈三衝敲了兩下門口粗壯的木柱,“佟如江,你睜開眼睛看看,是誰來看你了。”
沉悶的敲擊聲,將佟如江從睡夢中驚醒,他先是一陣驚厥,而後才反應過來,眯著眼睛轉頭看向牢門的位置,想看看是誰打擾了他做夢。
以前,他很少做夢。
但是,自從被人廢了武功之後,只要他睡著了,一準就會陷入夢中。
各種往昔的事情在夢中重複,像是一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在他腦海裡顛三倒四地講故事,讓他頭昏腦漲。
就好像以前所有被他摒棄的夢,一股腦兒全奔著他來了,這讓他很是苦惱,卻又無可奈何。
“是誰在那裡?”跳躍的火光有些晃眼睛,佟如江隻覺得對面的人影晃得厲害,一時看不清對面到底是誰。
“佟鏢頭,是我,呼延珮!”呼延珮上前一步,把住門柱。
“呼延珮……”佟如江口中咀嚼著這個名字,他有些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代表著誰了,直到他爬到近處,看清了對方的臉,這才想起了呼延珮是誰。
“原來是呼延大人啊,老夫自知大限將至,有些事情也看開了,我也知道你想知道什麽,你放心,我都會告訴你的……”
佟如江拖著沉重的身體,爬到了牢房門口,費勁地頂在冰冷的石牆上,雖然石牆冷的他骨頭髮寒,但這種堅實的依靠感,卻也讓他踏實了不少。
剛才一番爬動,使得他的額頭上,冒出些許細密的汗珠,口中急促地喘了幾口粗氣,他疲憊地開口講述起了,他所經歷的過往。
此刻的佟如江的身上,再也沒有半分佟鏢頭的氣勢,他就像是一個將死的老頭,絮絮叨叨地從他的童年開始回憶。
牢房外的幾人也沒有打斷,看佟如江的樣子,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說話了,對於將死之人,大家還是額外的寬容了一些。
佟如江從童年的放牛玩伴,說了到中年娶妻的心酸;
說到了當年他偷盜秘籍,隱退江湖的秘辛;
說到了他遵從總鏢頭王崖的命令,配合城內的以李家為首的勢力,聯金反宋的謀劃。
說到後面,佟如江的氣息愈發微弱,若不是吳咎及時將真氣,轉換成天地元氣,源源不斷的吊住他的命,不等佟如江說完,他就會馬上一命嗚呼。
等佟如江將他的一生回憶完畢之後,吳咎便收回了搭在佟如江肩膀上的手,靜靜地等待他的死亡。
吳咎放手後,佟如江的面色紅潤了三分,他再次睜開了眼睛,這次他的眼中閃爍著跳躍的火光,他說道:
“原來你們是丐幫的人,老夫還以為我要做一個冤死鬼呢,還有呼延大人也在啊。”佟如江的視線在幾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了吳咎的身上,問道:
“就是你小子廢了老夫的一身武功,小東西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隨即他看向後面其他的人,高聲說道:
“你們也不必憐憫老夫,金人攻城在即,你們全部都逃不掉,我會在下面等著你們的。
哈哈哈……哈哈……”
佟如江最後一刻,放聲哈哈大笑,在狂放的笑聲中驟然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