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注觀戰的酈若泱不由得被風迷了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風繼續吹,一直吹向虞瀚東的雙眼。
穆驊背風而立,沒受影響,此刻他看到虞瀚東為避風而將眼睛閉上了,立即挺劍直刺,正是穆氏流英劍法的起手式“進步擊”。
虞瀚東聽聲辯位,手腕輕抖數朵劍花,殊越劍與來襲的寒霜劍絞在了一起。乍合倏分,很快兩劍又分開了,短短數息,兩人便各自完成了試探。
平台上靜悄悄的,幾乎落針可聞。
高監怕黎王一直站著累著了,於是勸說道:“大王!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黎王擺擺手,隨口道:“不用,正關鍵時候。”
高監輕笑一聲,道:“他們還得鬥好一會呢,大王您有的看呢。”
黎王聞言,看向高監,狐疑道:“真的嗎?”
高監肯定道:“老奴什麽時候騙過大王呢。”
黎王這才安心坐回王座。
一旁的穆澤修不由得回頭多看了高監幾眼。
底下高台上,穆驊又和虞瀚東纏在了一起,兩人劍來劍往,以快鬥快,一時之間金屬交擊之聲如暴雨般密集。
“當!”
虞瀚東聽出聲音有異,忽而後退數步,拉開了與穆驊之間的距離。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十步開外的穆驊,左手輕撫劍身,立即發覺一道很深的裂紋。看來穆驊說的沒錯,殊越劍的韌性確實要比寒霜劍差了許多。
穆驊自然知道自己在兵刃上佔了便宜,只要再鬥幾個回合,他有信心將殊越劍劈斷。當機立斷,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想要跟剛才一樣,以快劍將虞瀚東一點點“折磨”死。
面對穆驊的這招“青龍出水”,虞瀚東自知不能與他久纏,於是引劍巧妙地搭在寒霜劍上,隨之後退,跟著乘勢一個劍柄砸肩。穆驊矮身躲過,跟著雙手持劍下劈,希望一招功成,劈斷殊越劍。虞瀚東自然不會與他硬拚,閃身躲過。
如此一來,虞瀚東因有所顧忌,漸漸落了下風。穆驊步步緊逼,不讓虞瀚東有絲毫放松的機會。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黎王與一眾文臣見高台上鬥得激烈,不由得喜形於色。穆澤修與酈若泱等人則看出虞瀚東因顧及殊越劍,而不敢發揮出自己的真正實力。
強撐過百招,虞瀚東自知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一刻他決定奮力一搏。
穆驊一招“斷水三千”正要提前封住虞瀚東的去路,卻沒想到,虞瀚東竟迎上前來,舉劍格擋。
“當——”
殊越劍斷裂,劍頭飛了出去。
正在所有人驚呼可惜之時,穆驊得勢不饒人,又一劍刺向虞瀚東心口部位。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呆住了。
寒霜劍的劍尖直抵虞瀚東心口,激鬥的兩人仿佛被定身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平台上觀戰的酈若泱察覺到了什麽地方不對勁,她的視線在比試的高台上反覆搜尋著。
黎王大喜,不由得歡呼道:“不虧是我大黎男兒,小穆將軍果然沒有辜負寡人的期望。”
這時身旁的高監面露難色,低聲道:“大王錯了,是虞公子贏了。”
黎王愣了一下,又反覆看了看高台上的兩人,不解道:“這不明明是小穆將軍贏了嗎?”
周圍群臣也都感到困惑。
黎王望向另一邊的穆澤修,問道:“穆卿!這到底是誰贏了?誰輸了?”
穆澤修躬身道:“回稟大王!確如高監所言,是虞公子贏了,驊兒輸了。”
黎王一臉疑惑地再次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穆澤修解釋道:“驊兒劈斷殊越劍,虞公子巧妙地用左手接住了斷劍的劍頭。就在驊兒舉劍刺向虞公子之前,虞公子以斷劍劍頭刺中了驊兒的腰間。當然,虞公子是手下留情了,並沒有真的刺。”
黎王半信半疑,朝高監道:“叫他倆上來。”
高監應諾後,走到平台前,高呼道:“穆驊、虞瀚東上來說話。”
穆驊和虞瀚東從高台上下來,爬上數十層台階,他倆將身上的兵刃交給負責護衛的禁軍侍衛。當虞瀚東緩緩攤開左手,半尺來長的劍頭赫然出現在他的手掌心。
黎王看得清楚,不由得臉色一黯。
兩人來到黎王的王座前,穆驊率先下跪叩首道:“小將穆驊參見我王!”
虞瀚東跟著跪地叩首道:“草民虞瀚東參見大王!”
此時黎王的臉色很是難看。
身旁的酈照茂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默默地看著。
靜默片刻,黎王這才道:“虞公子是哪裡人士?”
虞瀚東垂首答道:“草民出生於杞國,現早已無家國可依。若大王不嫌棄,草民今後願為黎國效力。”
這時酈若泱在旁插嘴道:“父王!他就是兩個多月前在潯野之戰中,助兒臣打敗郯國上將軍鍾淮的壯士。”
黎王驚訝道:“噢!是嗎?”
相國閻漪跟著向黎王稟道:“公主殿下曾在往來牒牘中提過此事。”
酈照茂連忙道:“確有此事。”
黎王頓時喜笑顏開,道:“虞壯士既有軍功,又有效忠於我大黎之心,寡人定不能虧待於你。現今你獲得了會武頭名······”頓了頓,轉頭看向身邊的高監。
高監在黎王耳旁輕聲言語一番。
黎王接著道:“正好禁軍缺一名校尉,你就補上吧。”
虞瀚東立即叩首,千恩萬謝。
會武結束,高監代黎王邀請眾卿於顯慶殿參加夜宴。虞瀚東自然也被邀請了。
眾人叩首謝恩,黎王在一眾內侍、宮女的簇擁下,由禁軍護衛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平台上的王親重臣紛紛散去,虞瀚東和穆驊也跟著離開了。
當閻沛隨父親閻漪正依依不舍離開之際,穆澤修忽然將閻漪喚住了。
一向沉穩寡言的閻漪站住腳步,待穆澤修走近,這才拱手問道:“不知君上找本相所為何事?”
穆澤修還禮道:“本君有關於西境的事宜想與閻相單獨商討一下。”
閻漪皺了皺眉頭,一來是因為現在西境事態已經平息,二來現在是休班的時候,不宜討論公事。然而他為人嚴謹,又一向以國事為重,見武安君特以國事相邀,自然不能推辭。於是他爽快道:“既如此,我們找地方詳談。”
穆澤修做出請的手勢,兩人結伴而行,閻沛和穆驌在後面緊緊跟著。
現如今作為眾王子表率的酈照茂與兄弟們一一道別,當眾人走遠,酈若泱仍站在原地。酈照茂乃是心思機敏之人,他立刻猜到這王妹是有事跟自己說,於是上前問道:“不知王妹有何事?”
酈若泱坦言道:“正有事找王兄,我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酈照茂點頭道:“那就請王妹去我那盤桓片刻。”
酈若泱道:“打擾王兄了。”
於是酈照茂領著酈若泱往自己在宮內的官署走去。
酉時正。
夜幕徐徐降臨,因臨近冬季的緣故,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天雖黑了,東都城內卻早已華燈高照。得益於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以及會武大賽,城中的百姓難得享受到了幾日不用宵禁的生活。此時此刻,忙綠了一天的商鋪與小販都不願錯過這難得的歡快日子,依舊開著店門、擺著鋪子繼續做著買賣。百姓們如過江之鯽湧入大街小巷,慶祝這和樂美好的日子。
穿梭於人流中的虞瀚東見街邊的孩童燃起了爆竹,劈裡啪啦之聲響徹四周,雖是熱鬧,但比起煙花,少了燦爛奪目,以及令人震撼的感覺。他忽然突發奇想,要是自己發明煙花,勢必能在這個時代賺得盆滿缽滿,還很可能成為一大富商。但隨即細想,一旦自己發明了製作煙花的主要材料——火藥,被別有用心的人用於戰爭,必將會多生殺戮,最後不可避免地導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於是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來到宮城正門口,虞瀚東正要向守衛通報姓名,忽然身後有人喚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去,只見閻沛在幾名家將的陪同下正急急趕來。
雅逸熱情的閻沛來到虞瀚東面前,開心道:“瀚東來的好早,我去寺舍接你,你竟先走了。”
虞瀚東拱手歉聲道:“都怪我出來太早了,害了閻兄多跑一趟。”
閻沛擺擺手,絲毫不介意道:“瀚東無需自責,我本來也沒什麽事。走,我們進去吧。”
虞瀚東隨閻沛經禁軍守衛的盤查後,再次走進宮城內。
兩人並肩通過城門,閻沛忽然問道:“瀚東!我心中有一疑問,不知當不當問?”
虞瀚東稍愣了下,道:“閻兄但問無妨。”
閻沛沉吟片刻,問道:“今日你與張誕一戰,最後明明見你們已經收劍了,你卻為何將張誕擊下擂台?這並不像是你平素的為人啊?”
虞瀚東微歎一聲,坦然答道:“張誕口中藏有鋼針,當時形勢危急,不容我細想,唯有將他擊倒。”
閻沛恍然而悟道:“真沒想到張誕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頓了頓,他不由得舒了口氣,“當時我就想瀚東你絕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幸好沒有錯怪於你。”
虞瀚東暗忖,閻沛能有此一問,確實是將自己當朋友了,否則的話他早就鄙夷遠離自己了。
進入日間比試的廣場,只見擂台和高台已然撤去,一路坦途直通前面的輝煌大殿。夜幕下,廣場上升起了無數大紅燈籠,將象征王權的十八根雕刻著雲朵和神龍的石柱照得更加神秘叵測。
人頭攢動,應邀赴宴的王公大臣們陸陸續續地趕來了,他們都偕同家眷一起出席,熱鬧的廣場上男賓身著華服、神采奕奕。女眷更是盛裝赴宴,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時之間鬢影衣香、環佩叮當,好不熱鬧。
耳旁傳來陣陣嬌笑聲,虞瀚東聞聲望去,只見一群豪門貴女從身旁路過,她們可能覺得虞瀚東的衣著打扮配不上今晚的宴會,紛紛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閻沛灑然道:“世俗之人一向喜歡捧高踩低,不必去理會她們。”
虞瀚東微笑點頭。
攀上數十層台階,來到日間拜見黎王的平台上,眼前的顯慶殿張燈結彩,殿內聚滿了賓客,鬧哄哄的聲音充斥周邊。誰又能想象的到,如此亂世竟能呈現出這般熱鬧祥和的場景。
虞瀚東不由得想起,藝成下山後奔赴虞邑的一路上所見到的人煙斷絕、千裡蕭條的慘景,野道荒地上甚至還有無人收斂的殘屍遺骨。他不由得念起了杜甫的詩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本來一臉歡喜的閻沛頓時僵住了,他細細咀嚼這幾句詩句,不由得肅然起敬,鄭重道:“瀚東心懷萬民,閻某佩服。”
虞瀚東回過神來,尷尬道:“一時走神,讓閻兄見笑了。”
閻沛道:“非也!非也!我看你是有感而發,由此可見,瀚東你是胸懷天下之人。”
虞瀚東被他誇得不好意思,於是借口入殿。
兩人緩步走入殿內,身為閻相國愛子的閻沛頓時引來不少公侯大臣的注意,不少追逐名利之人紛紛湧到閻沛身邊打招呼問安,甚至還有人將自家待字閨中的女兒介紹給閻沛。閻沛一時脫不開身,虞瀚東更是被擠到了一旁。心思靈巧的宮中內侍上來將虞瀚東迎至他的坐席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