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張席位後面還設有分席,供其子女及至親之人入座。若以每席三、五人計算,賓客足有六、七百人,再加上穿梭於殿內的內侍、宮女,以及負責護衛的禁軍侍衛,早已逾千人了。
大殿中間朝北有數層台階,首三層台階之上有一平台,平台兩邊各複設兩席,再往上三層台階是殿端王座所在的位置,黎王和王后今夜將在此處招待王親眾臣。
虞瀚東被分配至右側第十一席,這已算特別優待了。舒適的地席加上靠背的軟墊,身前還放著一張長形漆木幾,上面擺放了一壺酒和一隻酒杯,菜肴還未擺上。虞瀚東雖是首次參加如此隆重的王宮夜宴,但兩世的人生經歷又讓他絲毫不怯場,反而顯得從容有度。
對面屬於王族宗親的席位上陸續出現了大王子酈照凌、三王子酈照靖的身影,他倆竟一個都沒有坐上左側首席。最後出現在那張席位上的竟是一位面容慈祥和藹的長者,與其一同來的還有兩名嬌媚的姬妾,三人破天荒地坐在了一起。
令虞瀚東感覺不舒服的是,自酈照靖出現後一直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他自然知道自己與這個氣量狹隘的王子已然結仇了。
過了將近一盞熱茶的工夫,大殿門口再起喧囂,原來是黎國的兩大支柱武安君穆澤修偕同相國閻漪一起踏入殿內,令人好奇的是向來獨來獨往的武安君這次竟帶上了侍姬柔娘及唯一的兒子穆驌。閻漪身旁則跟著一位矜持有禮的婦人,看來是閻漪的夫人,此刻閻沛出現在了父親閻漪和閻夫人身旁。
身著盛裝的穆澤佚、穆驊父子跟在穆澤修一家人身後進入殿內。
黎國的兩位位居極品的人物同時出現,自然引起眾人的關注,一圈又一圈的人圍上前去打躬作揖,穆澤修與閻漪微笑還禮。
在內侍的引領下,穆澤修與閻漪及其家人們直上台階,入座平台之上右側兩席,以武安君一家為首,閻相國一家次之。
由於穆氏家族是已故太后的親屬,所以穆澤佚、穆驊父子被安排到大殿左側第六席,也算是及其榮寵了。
眾人剛入座不久,一名頭戴別樣冠帽的內侍出現於大殿之上,高聲唱喏道:“茂王子、豫章公主到!”
隨著“當——”一聲巨響,大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後殿湧出十數名身材彪悍的禁軍侍衛,跟著身穿紫藍色鑲嵌金邊服飾的酈照茂與酈若泱先後走了出來。走在前頭的酈照茂自然精神煥發,這顯然是他人生中頗為重要的時刻。其身後的酈若泱可能是最不像公主的公主了,她頭上梳了個墜馬髻,插了一根花蕊樣式的金色發簪,臉上略施粉黛,身上所穿的袍服略緊,偏男兒樣式,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女兒家別樣的英姿。
酈照茂居於平台之上左側首席,一名相貌賢淑端莊的麗人坐在他的身旁,想來是王子妃。酈若泱獨自一人坐於次席,化身為婢女的長嬴服侍在旁,卻不見玄英。
當虞瀚東望向平台之上的酈若泱時,正巧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稍一接觸,便又不自然地分開了。
“當——”
又一聲巨響。
高監出現在殿端王座旁,以他獨有的尖銳嗓音唱喏道:“大王、王后駕到!”
在眾多內侍、宮女的簇擁下,頭戴冕旒的黎王與身穿鳳袍的王后緩緩從後殿出來,猶引人注目的是王后那件特別長的鳳袍,由數名宮女在後扶著方能隨黎王一道登上王座。
陪同黎王坐在王座上的一國之後長得雍容秀雅,由於保養得宜的緣故,她面部皮膚晶瑩通透,體態豐滿,看上去風韻猶存,渾身散發著迷人的魅力。然而作為王后,她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
殿內所有人都伏地叩拜,高聲祝頌。
黎王歡悅道:“眾卿平身!”
殿內眾人紛紛起身。
黎王又說了一些頌讚河神,希冀來年能夠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國泰民安之類的話,最後才請眾人落座。
一**宮女捧著美味佳肴來到殿上,擺到席前的漆木幾上,又為賓客殷勤添酒。
酒過三巡,隨著鏗鏹頓挫的音律響起,左右兩扇偏門外翩翩飄入兩團色彩斑斕的“蝴蝶”,殿內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發覺是由兩群身著彩衣的舞姬打扮而成的。她們個個姿容出眾、腰肢纖細,身著豔麗的輕紗薄衣,跟隨著和諧有力、清脆悅耳的編鍾聲翩翩起舞,一時之間,春色撩人。
殿內大多數都是男性,他們自然看得入迷,而身旁的女眷則微皺眉頭,卻又不敢發作。
虞瀚東發覺坐在對面首席的那位相貌慈祥的長者也是眯著眼睛看得津津有味,他身旁的兩名美貌姬妾卻一點不生氣,還給他頻頻添酒。
一舞結束,舞姬紛紛施禮退下。又有兩名靚麗的女子緩步上殿,直至殿心。早有內侍、宮女搬來長幾、軟凳,長幾上各有一張古樸精致的瑤琴。
虞瀚東認出站在右側的女子正是前兩日在雲音苑認識的莊靈嬿,此刻她頭結雲髻,發間插著一支金步搖,身著一襲素黃配上紅色花紋的仕女服,遙望麗人更顯得清雅嫵媚。
站於左側的女子膚如凝脂、領如蝤蠐,正值琦年玉貌,看著比莊靈嬿還要小上數歲,但已顯出美人坯子的雛形了。
左側女子面對殿端王座,鶯聲燕語道:“永定見過父王、母后!”
莊靈嬿跟著在一旁施禮道:“靈嬿參見大王、王后!”
原來那女子竟是黎王、王后最疼愛的永定公主。
黎王與王后欣喜道:“快起來吧。”
永定公主跟著道:“我與靈嬿姐姐近日譜寫了兩首曲子,願於殿內彈奏,還望父王、母后評品。”
王后微笑著看了黎王一眼。
黎王喜道:“準了!”
永定公主與莊靈嬿相視一笑,兩女分坐於左右兩側,雙雙伸出玉指,輕撫琴弦。
絲竹之音緩緩而起,一陣清脆之音後,弦音越發輕快歡暢,就如一名無憂無慮的少女赤著雙腳,踩著歡快的腳步,漫步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清爽的風兒徐徐吹來,她閉著眼,跳起舞來,舞姿曼妙柔美······
曲罷,殿內的少男少女紛紛沉浸在剛才動人的音律之中,臉上都帶著歡欣的笑意。
絲竹之音再起,樂聲忽而變得纏綿委婉,似乎翻開了另一個美麗故事的新篇章。
曲聲連綿,似高山之水,緩緩而下。知音之人從中聽到了悠遠而又略帶點幽怨的意味,淡淡的,不是很明顯,讓人回味無窮。
虞瀚東明顯感覺到,莊靈嬿這首《相思》彈得要比前兩天好多了。之前的曲調中還帶有苦澀和不甘,現今卻已全然釋懷了。
一曲結束,殿內既無掌聲也無稱頌之聲,成年之人似滿腹心事,默不作聲。而那些少男少女則還沉浸在莊靈嬿美妙動聽的旋律之中,一時還未夢醒。
“嗯哼!”左側首席那位面容慈祥的長者輕咳一聲,跟著開口說道:“此曲悱惻纏綿,似乎不適合今日這場合。”
莊靈嬿站起身來,面向那長者施禮,恭敬道:“君上說的是,奴家確實有欠考慮。”
這時位居殿端的黎王發話道:“永定剛才所彈奏的曲子舒暢輕快,就如少年人一般,朝氣蓬勃。而莊大家彈奏的曲子,帶有些許愁傷,那也是人之一生必然會經歷的階段。所以要寡人說,永定和莊大家的曲子都彈出了人在少年時的喜樂憂愁。嶽麓君!你說寡人說的對嗎?”
長者起身,向黎王、王后施禮道:“大王說的極是,微臣讚服。”
虞瀚東這才知道,這長者竟是黎王的兄長嶽麓君。嶽麓君年紀隻比現任黎王大了少許,據說是個王室閑散之人。
此時永定公主早已蹦蹦跳跳地上了殿端,依偎到了王后的懷裡。莊靈嬿則已告退。
黎王舉杯再次敬眾人一杯,喝完後正想發話,見一旁的武安君神情有些落寞,於是關切地問道:“穆卿可有心事?”
穆澤修身旁的柔娘見他正在發怔,於是輕推了他一下。
穆澤修這才回過神了,他向黎王賠禮道:“大王贖罪,微臣剛才聽莊大家彈奏的曲子後,一時走神了。”說完,他將一杯酒一飲而盡,算作賠罪。
一旁伺候的宮女重新將酒杯續滿。
穆澤修從宮女手中接過酒壺,舉杯緩步走下平台,喟然道:“人在年少時,朝氣蓬勃,對這世間許多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學習東西也最為專注。遙想當年,我與兄長跟隨父親學習劍術時,由於仰慕父親高超的劍術,我倆不論在炎炎夏日,還是數九寒冬,始終勤加苦練,不敢有絲毫懈怠,心中總想著成為父親那樣的劍術高手······”
不知不覺間, 穆澤修走到了兄長穆澤佚的那一席,兄弟倆對望,彼此眼中都飽含著對往日的懷念。
“我平生有三件幸事!”穆澤修忽然提高了嗓音,“其一,二十二年前,得遇一名師教誨,令我開竅,受用無窮。”說完徑直向殿外夜空舉杯,跟著一杯飲盡,又將酒杯注滿,轉身朝向殿端王座上的黎王,舉杯道:“其二,上有明君撐持,下有將士效死,方才成就了微臣如今這番功業。在此,微臣代大黎所有的將士敬大王一杯。”
黎王激動無比,在高監的攙扶下,舉杯起身,由衷道:“穆卿!寡人與你君臣同心,必能使我大黎萬世永存”
殿內眾人全都起身,舉杯高呼道:“大黎萬世永存。”
穆澤修再次將酒杯注滿,轉向自己的兄長,豪情壯志的臉上忽然充滿了溫情,他柔聲道:“其三,我常年在外,家中全仰仗兄長扶持,去掉了我的後顧之憂。得此兄長,乃我至幸。在此我以這杯薄酒,謝過兄長。”
穆澤佚慌忙起身,眼眶濕潤,他顫聲道:“你我血肉兄弟,何必言謝。”
喝完第三杯酒,穆澤修這才放下酒壺和酒杯,走到殿心,欣然道:“剛才聽莊大家一曲,讓我想起了不少往事,猶記得我年少時也是一個爭強好勝之人,一身布衣,一柄長劍,遊走於江湖,遍訪世間高手,切磋武技,好不暢快。”他望向坐在右側第十一席上的虞瀚東,傲然道:“今日會武,虞公子奪了頭籌,令我手癢難耐,想請虞公子與我比試一場,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