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燭台的衛國上將軍高巋凝視著一塵不染的地板,愣了片刻,跟著他拉扯了下掛在牆上的一根繩子,銅鈴聲隨即響徹整棟樓。
紛亂的登樓聲由下而上不斷傳來,不一會六名護衛出現在通往三樓的樓道上,他們齊刷刷地向高巋拱手施禮。
高巋淡淡道:“上去檢查一下。”
眾護衛領命,逐級登上三樓,分散開來對整層樓展開逐寸逐寸的搜查。
他們將一排排書架全部看了個遍,又將地席、靠墊等物事都搜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樣。
長相粗豪的護衛剛將書案查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麽,當他正要和同伴們一起去複命時,忽然察覺到案上的盒子似有異動。他好奇心起,拿起木盒打開來看,突然一隻五彩斑斕的蜘蛛飛射出來,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條件反射,將蜘蛛一掌拍死了,等反應過來時,他早已口鼻滲血,面色鐵青,“砰——”的一聲,沉重的身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其余五名護衛同時看向粗豪護衛的屍體,嚇得面無人色。
高巋緩緩走上三樓,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屍體,然後做了個手勢。
兩名護衛趕緊將屍體抬走。
高巋掃視一圈,目光最後停留在書架上的那盆綠植上。他擺了擺手,其余護衛紛紛躬身告退。
高巋啟動機關,移開一側的書架,露出形似木墩的櫃子,他又來到另一側的書架旁,一根根插拔綠植,“嘎嘎···”聲起,角落裡的櫃子緩緩打開,一陣亮光驟然透了出來。他心頭一凜,快步上前查看,頓時大驚失色。
一名親衛被喚了上來。
高巋黯然道:“快去請雲文君。”
親衛應諾,迅速下樓而去。
高巋頹然坐在地席上,怔怔出神。
不到半個時辰,樓下響起腳步聲,“咚——咚——咚——”,不緊不慢。
一個黑影出現在三樓的樓道口,如幽魂般,看不到半分容貌。
高巋起身,躬身道:“見過君上!”
黑影陰惻惻地道:“上將軍!深夜叫我來此,有何貴乾?”
高巋指了指角落裡的櫃子,欷籲道:“有人趁我府中辦壽宴,潛入我書齋盜走了名冊、地圖及幾封書信。”
全身籠罩在鬥篷裡的雲文君終於脫下了鬥篷,露出了真容。他相貌清臒,留有短髯,一雙長目閃閃有神,予人一種陰鷙冷酷的感覺。他看了一眼櫃子,淡淡道:“還有一份呢?”
高巋苦笑一下,道:“他沒有發現裡面的暗格。”
雲文君踱步來到櫃子前,沉默不語。
高巋沒去打攪他,反而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半晌,雲文君開口說道:“定是宋矯那老小子派人乾的。”頓了頓,“最近也沒聽說他招攬了什麽好手啊。他府內可有什麽消息?”
高巋答道:“兩個月前,宋府的管家從芄陵接來了宋太夫人和宋矯的小女宋鵲娘,其他再無重要的消息了。”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登樓聲。
一個身形矮胖的男子來到三樓,躬身道:“老爺!那邊傳來消息了。”
高巋道:“快講。”
矮胖男子忙道:“今日潛入我們府的是一個叫盧鯤的護院,他是隨宋太夫人、宋小姐一起從芄陵過來的,平日裡隻懂得討好宋太夫人和宋小姐,所以一直以來沒人注意到他。”
雲文君忽然道:“好膽色!宋矯手下竟有如此人物。”
高巋揮了揮手,矮胖男子隨即躬身告退。
書齋內再次陷入了沉寂。
雲文君轉身看向高巋,神秘地道:“若要躲過此劫,你我需得放下身段。不知上將軍能做到何種地步?”
高巋沉吟片刻,一咬牙道:“願聽君上吩咐。”
雲文君露出一個陰鷙的笑容,他拍了拍高巋厚實的肩膀,道:“只要熬到休沐期,就一切都好辦了。”
“子時已至!”
須發灰白的打更老頭一邊打更,一邊喚道。幾十年來,打更老頭早就習慣這闃其無人的街道了,如果讓他身處車水馬龍的鬧市,反而會不習慣,甚或會逃避。
在他從一條巷子轉入城中的主街時,蹄音驟起,隆隆的馬蹄聲和滾滾的車輪聲混在一起,由遠而近,瞬時踏破了長街的寧靜。
當數十騎人馬夾雜著一輛闊大的馬車從打更老頭身旁駛過時,他如遇鬼魅,跌倒在地,半天沒有爬起來。
這隊人馬由城中主街一路向西而去,不一會消失在夜色中。
盧鯤剛躺上床榻,眼睛還沒合上,突然有人敲門,那人在門外急道:“老爺叫你趕快過去。”
盧鯤暗罵一句,他雖極度不情願,但還是只能無奈起身。打開房門,見是宋矯身邊的小廝,便問道:“發生了什麽事了?”
小廝急得滿頭大汗,朝大堂方向指了指,支支吾吾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盧鯤心知不妙,匆匆穿好衣裳,往大堂奔去。
當他剛轉入通往大堂的長廊時,見宋矯也正整理好衣袍走來。
宋矯肅容滿面道:“雲文君與上將軍聯袂而至,必定是為了名冊的事,現在我們還沒有跟他們撕破臉,待會先見機行事。”
盧鯤自然知道宋矯是要他充當保鏢的角色,以防雲文君與高巋突然發難。
兩人一塊來到會客的大堂,只見相國府的家將府兵如臨大敵,將雲文君與高巋團團圍在大堂內。
反觀雲文君與高巋隻各帶了兩名隨從,他倆好整以暇地安坐於地席上。
宋矯頓感落了下風,他揮了揮手,府內的家將府兵立時撤了一半。
相貌清臒的雲文君起身揮退隨從,高巋的隨從也跟著退出了大堂。雲文君率先開口道:“宋相!本君與上將軍有要事與你相商,可否屏退左右?”
比起面子,宋矯更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且他倆深夜突然至此,誰知道安的是什麽心。宋矯淡淡道:“君上、上將軍,如果是公事,那請明日朝堂商議。如是私事的話,那就請吧,本相沒有深夜與人談論私事的習慣。”
高巋雙目露出一絲怒色,隨即斂去。
雲文君始終保持著瀟灑文雅的風度,他懇切道:“宋相!可否給本君一個薄面?”
宋矯聽出雲文君的口氣中有乞求的意味,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於是再次揮退剩余的家將府兵,只剩盧鯤伴其左右。
雲文君與高巋並未在意,他倆一同來到宋矯面前。
盧鯤生怕他們對宋矯不利,連忙握緊伏魔刃,向前一步。宋矯也感覺到了危險,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讓盧鯤擋在了前面。
雲文君與高巋忽然一同解下衣袍,**上身,齊齊下跪。只見兩人後背各綁了一捆荊棘,荊棘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早已將兩人的後背扎得血肉模糊。
雲文君跪在地上,拱手涕淚俱下道:“父王驟然薨逝,王兄登位,我一直認為王兄得位不正,心中常暗自嫉恨。待認識高巋後,便有了取王兄而代之的想法。哪想到一朝敗露,方才知道後果嚴重,現在一想到府中的妻兒老小,便後怕不已。宋相!望您網開一面,放我等一條生路。我們認打認罰,悉聽尊便。”
高巋將兩份血跡斑斑的帛書高舉頭頂,悔道:“這是君上和我寫的血書,將事情的經過全寫在裡面了,望請相國大人高抬貴手,饒過我們。”
宋矯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去將兩人身上的荊棘解下來,並為他們披上衣袍,待將兩人扶起來後,他微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你們能迷途知返,我自當不再追究。望我們今後能齊心協力,造福大衛子民。”
雲文君、高巋連忙答應,高巋將血書遞給宋矯。
宋矯婉拒不過,只能收下。他取出之前盧鯤偷來的帛卷、名冊、書信,當著雲文君與高巋的面全部燒了。
一旁的盧鯤看著這場鬧劇,頓時心涼了半截。
等送走雲文君與高巋,盧鯤立即向宋矯進言道:“相國大人!失策啊。雲文君、高巋都是狼子野心之輩,你怎可將名冊燒了呢?這樣今後如何約束他們?”
宋矯沒有因他過激的言語而生氣,反而胸有成竹道:“我有他們寫的血書,一樣可以讓他們乖乖聽話。”頓了頓,又道:“而且他們也答應我了,由我派人監督,將他們在易州城內的布置全都撤去。如此一來,他們在這易州城內再也起不了任何波瀾。”
盧鯤急道:“一份沒來由的血書能起到什麽作用?允你派人監督,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實則是想要拖延時間。他們現在最迫切的就是要你毀掉名冊,這才演了剛才那出戲的。”
宋矯不耐煩道:“本相做事還要你來教嗎?”頓了頓,“好了,你也辛苦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盧鯤知道再勸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能無奈告退。
經由此事,盧鯤看出宋矯不夠陰狠,殘酷的權位鬥爭豈是靠幾滴眼淚或幾聲求饒就能過關的。
躺在床榻上,盧鯤翻來覆去睡不著,自己冒著天大的風險盜來了名冊,卻轉瞬間被燒的一乾二淨,想想就氣悶難受。
一早起來,打開窗戶,看到天空被一層層灰雲籠罩著,只有幾處透著光,盧鯤的胸口還是像昨天那樣,被大石壓著一般難受。
重新躺回床榻上,整個人感覺疲憊不堪,動都不想動。
虛掩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他自然知道整個府內誰會偷溜進他的房間。他微閉著眼睛假裝睡著。
耳朵裡忽然奇癢無比,還是以前的老把戲。盧鯤心想,怎麽就沒有新花樣了?跟著他一把將來人摟住,翻身壓在身下,一頓痛吻。
身下嬌俏明豔的少女不似以前那麽害羞了,正享受著這美妙動人的時刻。
當盧鯤伸手摸進她衣內時,她忽然警醒,死死抓著盧鯤的手,羞紅的臉蛋豔麗不可方物。宋鵲娘喘氣道:“祖母說不許這樣。”
盧鯤輕輕刮了一下她的俏鼻, 柔聲道:“剛才那樣就允許啦?”
宋鵲娘掙扎了幾下,見掙扎不開,索性仰起俏臉,道:“待會祖母找不到我,看你如何交代?”
盧鯤將她摟得更緊了,笑道:“就說被我拐走了。”
“哼!”宋鵲娘雖撅起嘴來,表現的很生氣的樣子,心裡卻是竊喜不已。
兩人打情罵俏一陣,盧鯤放開了她,卻又抓著她的一雙柔荑,正容道:“如果我真的帶你走,你願意跟我離開這裡嗎?”
宋鵲娘天真地說道:“你要帶我回芄陵嗎?”
盧鯤搖了搖頭。
“那去哪裡?”宋鵲娘露出好奇的神情,“我們不帶祖母嗎?”
她從小跟太夫人生活在一起,自然是離不開太夫人的。
盧鯤暗歎一口氣,微笑道:“等明年開春,我帶你和祖母回芄陵,怎麽樣?”
宋鵲娘立即興奮道:“好啊!好啊!我早想離開這裡了。”
盧鯤將她亂糟糟的頭髮收拾了下,問道:“怎麽?你住在這裡不開心嗎?”
宋鵲娘再次撅起小嘴,苦著臉道:“你說呢?”她掰著手指道:“剛到這裡時,父親就要把我送進宮去,被祖母連罵帶鬧,總算躲過去了。後來姨娘又說我不懂禮儀,非得要我學這學那的,弄得我整日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還有······”
盧鯤聽她說著沒完沒了的牢騷,思想卻飄然遠去,他想著,或許真的應該離開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