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兵的這段時間,上到各國朝廷,下到士農工商、布衣黔首,都會有一個長假,叫休沐期。在此期間,所有人都會待在家中闔家團圓,歡度新年。
休沐期已然臨近,相國府內逐漸熱鬧起來了,府內的裁縫忙得不可開交,日夜不停地趕製過年新衣。婢女、小廝則將整座府邸打掃一新,換上新的大紅燈籠,插上豔麗的花枝,粘貼喜慶的字畫······
宋太夫人所在的西苑也是熱鬧不凡,劉媽帶著幾名小廝、婢女將西苑都布置妥當了。然而太夫人卻不甚滿意,只因今年需得逗留在易州過年,沒有往年待在芄陵自在,她尤其受不了宋矯續娶的夫人,覺得新兒媳太矯情了,沒法相處。
此時天色微暗,已至酉時,宋鵲娘與貼身侍女靈籟正在院子裡玩爆竹,她們將早已準備好的一段段竹子放入火堆裡燒,突然竹子發出“畢剝···畢剝···”的爆裂聲,宋鵲娘終究小孩子心性,嚇了一跳,跟著又和靈籟追逐嬉鬧起來了。
太夫人站在院子門口,看著心愛的孫女,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這時劉媽將盧鯤帶來了。
盧鯤躬身恭敬道:“太夫人!好!”
太夫人笑著道:“好!好!好!大家都好!”
一旁的劉媽也跟著笑了。
太夫人對盧鯤道:“我讓劉媽給你做了件新衣,你快拿去試試。”
劉媽將早已準備好的新衣交給盧鯤。
盧鯤感激道:“多謝太夫人!多謝劉媽!”
宋鵲娘蹦蹦跳跳地走來,毫無顧忌地扯著盧鯤的胳膊,嬌笑道:“啊!你也有新衣啦。”
太夫人看著幾個小輩歡喜的樣子笑得格外開心。
許管家來到院子裡,向太夫人施禮道:“夫人讓我來代老爺給您請安。”
太夫人收起笑容,道:“他怎麽沒有親自過來啊?”
許管家答道:“老爺今日放班後被同僚簇擁去了望江樓,回來時已經醉了。”
太夫人皺眉道:“他平日甚少飲酒,今日為何突然喝醉了?”
許管家沉吟片刻後道:“明日開始就是休沐期,所以老爺今日特別高興。”
太夫人搖頭道:“你休要瞞我,矯兒素來穩重,怎麽可能為此事喝醉酒。”
許管家見瞞不過太夫人,只能坦白道:“小的怎敢欺瞞太夫人。今日放班後,雲文君與上將軍竭力邀請老爺去望江樓飲宴,席間雲文君做媒,要將上將軍家的二小姐許配給長公子,老爺已經答應了。”
宋矯的長子宋頊是續弦所生,要比宋鵲娘小兩歲。
太夫人冷不丁地罵道:“胡鬧!先前還鬧得不可開交,現在就結為親家了?”微歎一聲,對劉媽道:“你去煮碗解酒湯,讓許管家帶過去。”說完徑直回去了。
盧鯤在一旁聽完整件事的過程後,暗道在這方面太夫人要比宋矯老成多了。
劉媽和許管家一起去了廚房,院子裡只剩下盧鯤、宋鵲娘和侍女靈籟了。
宋鵲娘纏著盧鯤道:“走,我們去玩爆竹吧。”
盧鯤道:“你先跟靈籟去玩吧,我有事要找太夫人。”
宋鵲娘失望道:“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盧鯤沒再理睬她,往太夫人所住的院子去了。
整個西苑有三個院子,太夫人所住的院子在最安靜的西面。盧鯤不一會就追上了太夫人。
太夫人見盧鯤跟了過來,微感詫異,問道:“你怎麽來了?”
盧鯤道:“太夫人!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夫人見他面容嚴肅,不由得擔心道:“是鵲娘的事嗎?”
盧鯤搖了搖頭。
太夫人急道:“有什麽事快說啊。”
盧鯤開門見山將自己潛入上將軍府盜名冊,雲文君偕同高巋上門請罪,宋矯原諒他們的事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太夫人臉色數變,待聽完後不由得捂住胸口道:“鯤兒啊,鯤兒,你真是膽大包天啊。你怎麽能隻身犯險?還好沒有出事。”頓了頓,“矯兒竟如此不堪,權位之爭哪容得這般兒戲?唉!怕是要著了他們的道。”
盧鯤道:“太夫人!我曾看過帛卷上的城防圖。目前看來,他們的部署還沒有全部完成,如要發動的話,至少要等到開春以後。所以我認為,要麽在這之前我們先下手為強,要麽就······”
太夫人接著道:“逃離此處?”
盧鯤默然點了點頭。
太夫人身子晃了晃,盧鯤趕緊上前攙扶。太夫人擺了擺手,沉吟片刻後道:“今晚待他酒醒了,我定要跟他好好談談。”她狠了狠心,又道:“如若實在勸不動他,我們過完年就回芄陵去。”
盧鯤暗忖,也只能如此了。
還未及細想,遠處突然傳來慘叫聲,跟著各種紛亂的嘈雜聲、求救聲紛遝而至。
盧鯤整個人如墜冰窖,他突然明白了,雲文君與高巋要在今晚屠滅相國府滿門。
容不得遲疑,盧鯤扶著太夫人去找宋鵲娘。
在院子裡碰見宋鵲娘和靈籟時,她倆還傻愣愣地望著遠處的火光。盧鯤來不及解釋,扯著她倆往宋矯所住的北苑去了。
由於相國府佔地頗廣,他們又是處在較為偏僻的後院,闖入府內的強徒如果從正門附近殺入的話,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所以這裡一時半會還不會波及到。雖說如此,但也不能指望免於殺身之禍,這夥強徒遲早會殺到這裡來的。
盧鯤帶著太夫人、宋鵲娘、靈籟,還有已經跟來的劉媽和許管家沒命價地往北苑奔走。
臨近北苑,兵器交擊之聲不斷傳來,同時還夾雜著震天的哭喊聲。
盧鯤想起伏魔刃還在住處,於是對許管家道:“我去取點東西,你先護送她們過去,我隨後就來。”
許管家點了點頭,扶著太夫人正要往北苑趕,突然不遠處“轟”的一聲,一座樓房被燒塌了。此時周圍火光四現,顯然強徒們開始四處縱火了,他們想要將整個相國府燒為灰燼。
盧鯤不敢有片刻耽擱,飛奔回住處。進屋後,他將金瘡藥、銀兩、幾件衣物胡亂打包在一起,負於身上,然後提起伏魔刃,衝出屋外。
這時三名頭裹黑巾的強徒突然闖進他所居住的院子,盧鯤趁其不備,執劍出鞘,衝了上去,一劍刺穿其中一名強徒的胸口,那人當場斃命。剩下的兩人立即揮刀砍了上來,盧鯤找準角度,劍尖輕巧地在其中一人手腕上一劃,那人一陣劇痛,再也握不住刀把。伏魔刃的劍鋒在那人頸間劃過,院子裡頓時又多了具屍體。
最後一名強徒見勢不妙,扭頭便跑。
盧鯤沒去追擊,徑直往北苑去了。
此時相國府內伏屍處處,大部分都是婢女、小廝這些手無寸鐵之人。盧鯤收起憐憫之心,一路衝至北苑。
剛踏入宋矯的寢室,只見眾人都圍著躺在床榻上的宋矯急得團團轉。宋鵲娘見情郎來了,不由得撲了上去,著急道:“你跑哪裡去了,急死我了。”
盧鯤顧不得安慰她,直接來到床榻前,見一眾人俱都驚慌無措,尤其是宋矯的那兩個兒子,長子宋頊早已嚇得面無人色,五歲的小兒子則哀苦連連。一向沉穩的太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盧鯤拿起桌上的一壺茶水直接往宋矯頭臉上倒去。
在場的人全都吃了一驚。
宋矯被涼水灌臉,驚醒過來,他怒斥道:“幹什麽?誰乾的?”
太夫人在一旁喝道:“大難臨頭了,你還昏睡不醒。”
宋夫人立即將當前的情況簡要地說了。
宋矯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他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和高巋剛剛結為親家,他怎麽可能害我?”
太夫人氣不過,上前給了他一記耳光,惱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糊塗的東西。”
“砰!”
有人撞門而入,眾人嚇了一跳。
盧鯤定睛一看,見是一名府中的家將,他背上插了兩枚箭矢,渾身浴血,如同從染缸裡爬出來的。
那名家將悲呼道:“老爺···不好了,他們馬上就要殺過來了,快跑吧,我們頂不住了······”
屋內的女眷公子全都嚇哭了,連剩下的幾名親衛隨從都已嚇得瑟瑟發抖。
宋矯這才清醒了幾分,他從床榻上爬下來,指著床榻下面,道:“快移開它。”
兩名親衛趕緊過來將床榻移開。
地面上的地磚一般無二,看不出有何異樣。宋矯在牆根處摸索到一塊凹陷的磚塊,使勁一按,地面上的兩塊地磚緩緩打開了,一層層台階向下延伸,一直到看不見的地方。
原來在建府時,王公大臣都會在府中修建一條通往外面的密道,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當時人的一種自保的手段。
宋頊見有地道,頓時大喜,忙不迭地正要下去,被宋矯一把拉住了,他指了指兩名隨從,道:“你們點了火把,在前引路。”
兩名隨從互視一眼後,拆了椅腿,纏上布條,做了兩個簡易的火把,一頭鑽進了地道。隨後宋矯帶著兩個兒子、夫人往地道裡去了,盧鯤和宋鵲娘扶著太夫人跟了進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地道內空氣雖有些混濁,但並不影響呼吸,可見裡面布置了通風設施。
走了一段路,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平安脫險時,突然“嗖嗖”的聲音傳來,走在前面的兩名隨從慘叫一聲,便沒了動靜,火把掉在地上,分外驚悚。
宋矯趕緊道:“快離開這裡。”說完,轉身向後擠。
盧鯤立即帶著太夫人、宋鵲娘轉身往回跑。
眾人慌亂中,宋夫人扭傷了腳,宋矯和兩個兒子只顧逃命沒有注意她,待重新回到寢室,才發現她竟沒有跟上來,但為時已晚。
許管家帶領剩下的三名親衛連忙推來木箱等物,將密道口堵了起來。
盧鯤不禁疑惑,密道乃是最機密的所在,為何裡面有埋伏呢?難道相國府內有奸細。
外面火光衝天,將黑夜化成了白晝。周圍抵抗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已能聽到急促的箭矢聲,預示著敵人已經往這邊合圍過來了。
身處險境,宋鵲娘不由得將盧鯤視為身邊唯一的依靠,她一手緊緊地挽著盧鯤的臂膀,另一隻手扶著祖母。
盧鯤心中暗歎一聲,如果不用保護她們,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毫發無傷地逃離此地。
“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宋矯早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從容自若的相國大人了,此刻他已經驚慌失據,猶如一隻驚弓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