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如此情況全是因為穆澤修一直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柔娘是穆澤修的父親生前給他安排的侍姬,他心中始終排斥她,經常借口軍務繁忙刻意回避她。然而一次家中夜宴,他不勝酒力,由柔娘服侍他安寢,後來就有了穆驌。他心有芥蒂,懷疑柔娘甩了手段,自那以後對她母子總是冷冷淡淡的。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柔娘始終安守本分,一心照顧好穆澤修唯一的兒子。而兒子穆驌也已經逐漸長大,這時候穆澤修才發現自己虧欠他倆實在太多了。
穆澤修一家所在的院子位於府內的北面,碩大的院子裡種了一棵雙生樹,一根樹根分為兩乾,緊緊纏繞在一起。這是柔娘誕下穆驌後親自在院內栽種的,沒成想長出來後,竟成一棵雙生樹。穆澤修抬頭望了一眼一丈高的雙生樹,心忽有所動,他頓時明白這棵樹就是代表著柔娘一直在這裡等他。他黯然愧疚地低下了頭。
回到寢室,柔娘親自服侍穆澤修更衣洗漱,穆驌則傻愣愣地站在外間。
待穆澤修躺在床榻上,他忽然對柔娘道:“叫驌兒進來,我有話跟他說。”
柔娘應諾,立即出去將兒子喚進來。
穆驌來到寢室,還是那麽怯生生的。
穆澤修向他招了招手,柔聲道:“走近些。”
穆驌又向前走了兩步。
穆澤修再次朝他招了招手,道:“到床榻前來,讓為父好好看看你。”
穆驌看了眼母親。柔娘鼓勵地點了點頭。他這才鼓起勇氣,來到床榻前。
穆澤修抓起兒子的手。
這一刻,穆驌有些閃躲,但還是仍由父親抓著自己的手。
穆澤修細細地看著兒子的臉,跟著撫著他的臉龐道:“這些年來苦了你們了。”
穆驌還沒會意,一旁的柔娘已經暗自垂淚。
“十日後,我親自為你主持冠禮。”
柔娘聞言,整了整衣冠,盈盈拜倒,施禮道:“柔娘在此謝過夫君!”
這時穆驌也已然明白,他立即跪倒在地,含淚道:“多謝父親!”
穆澤修扶起兒子,對柔娘道:“都起來吧,以後不必再拘禮。”
母子倆這才起身。
隨後穆澤修又問起了穆驌的學業。
得知穆驌現在家族私塾中上課,平日裡穆澤佚對其照顧有加,族中子弟都待他友善,這才放下心來。
直至深夜,穆澤修漸感疲倦,母子倆這才告退。
十日後,在穆氏宗廟內,由穆澤修主持,為兒子穆驌行冠禮,自此穆驌正式完成了成年禮。
“用兵之要是什麽?”
“首先需了解自身實力,以防止發生意外情況,然後察明敵情,做到知彼。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饑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驚,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製,乘其既勝可劫,乘其既敗可退。故兵貴乘人,不貴人所乘也。”
穆澤修滿意地點了點頭,跟著又問道:“守城之要?”
短短十數日已然判若兩人的穆驌仰起頭,自信地答道:“首要上下一心,人人俱有效死之心。其次,城中糧食、物資齊備,城牆堅厚。其三,城中軍民各司其職,人盡其用。”
穆澤修見他答完了,微笑著輕撫他的腦袋,道:“守城最忌死守,如此城中軍民必然看不到希望。”
穆驌垂頭默思半晌,抬頭道:“敵人來攻前,於城外布置陷阱,設置障礙。敵人攻城間隙,可派兵出城擾敵,讓其不得安寧。”
穆澤修再次點了點頭,跟著又殷切地叮囑道:“書本上的知識說出來很容易,但實行起來卻困難重重,你切勿照本宣科,要學會根據實際情況靈活運用。”
穆驌誠懇地道:“孩兒知道了。”
穆澤修有些倦了,他坐下後,接著道:“今日我們就學到這裡,你先自行去溫習吧。”
穆驌看出父親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他關切地問道:“父親可有不適?要不要我去請娘親過來?”
穆澤修擺擺手,輕聲道:“無礙,不用勞煩你娘。”
穆驌猶豫了下,收拾好課本,起身跟父親施禮告退。
穆澤修忽然想到了什麽,叫住了兒子,意味深長地道:“驌兒切記!今後為人處世重師者王,重友者霸,重己者亡。”
穆驌默念了幾遍,鄭重地躬身道:“孩兒記住了。”
穆澤修點了點頭,朝他揮揮手,道:“去吧。”
寬敞的穆氏塾館內只剩下穆澤修孤零零一個人了,他一手撐著額頭,雙眼微閉,似是睡著了。兩排窗戶上遮陽的竹簾輕晃,秋風穿過竹簾的縫隙,絲絲吹進館內,穆澤修感覺到一陣涼意,不由得緊了緊衣領。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想當年,他年少四處征戰,全然不知嚴寒風雪為何物,如今一絲絲冷風就能讓他瑟瑟發抖。
沉穩而有節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走來,在塾館門口停了下來,再也沒有出聲。
穆澤修仍微閉著雙眼,低聲道:“驊兒!進來吧。”
穆驊遲疑了下,走進塾館內,施禮道:“君上···”
穆澤修睜開眼來,道:“早跟你說過了,回到府內就不必如此稱呼。”
穆驊愣了下,這才重新稱呼道:“叔父!”
穆澤修這才點頭道:“有什麽事嗎?”
穆驊道:“郭方質到了。”
穆澤修稍稍提起點精神,道:“讓他進來吧,你去將我的鎧甲搬來。”
穆驊雖不明其意,但他跟隨叔父在外征戰多年,早已將其視若神明,他應諾後退出塾館。
頃刻後,穆驊與一名身材高挺瘦削的男子搬著整套鎧甲走進了塾館。
兩人將黑漆漆的鎧甲連同木架放在塾館中間,那名瘦削的男子下跪施禮道:“末將郭方質見過君上!”
穆澤修點了點頭,道:“起來吧。”
郭方質起身後,肅立一旁。他比身旁的穆驊高了寸許,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以一塊幘巾包扎著,滿腮短髯,手、腳似乎比一般人修長,他身子雖然瘦了些,卻讓人感覺異常強悍。
穆澤修指了指木架上的鎧甲, 隨口道:“穿上它。”
郭方質和穆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人互視一眼。郭方質隨即拱手道:“末將不敢。”
穆澤修淡淡道:“你堂堂一名義從軍的將領,竟不敢穿這套鎧甲。”
郭方質傲然道:“如果是一套普通的鎧甲,末將當然敢穿。這是君上的戰甲,末將萬不敢穿。”
穆澤修笑了笑,他起身來到郭方質身前,道:“穿上它,這是軍令。”
郭方質無奈,只能應諾。
穆驊從旁協助,將這套曾威懾四方敵膽的戰甲穿在了郭方質身上。
由鐵甲片組成的橢圓形兜鍪,胸背相連的魚鱗甲,鐵片穿接的臂鞲,虎豹花紋捍腰,銅製脛甲,這一身沉重的鎧甲穿在郭方質身上,頓時將他襯托的威猛無雙。
穆澤修不經意間走到郭方質身旁,打量著眼前這名愛將,他一掌輕拍在郭方質腰間,道:“腰挺直了。”
郭方質駭然站直了身子。
一旁的穆驊看到兩人同站在一起,忽然渾身一震。
少頃,郭方質卸下鎧甲,穆澤修吩咐道:“你先在府內住下。”跟著對穆驊道:“給他安排住處。”
郭方質和穆驊隨即應諾。
穆澤修揮了揮手,疲憊地道:“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搬著鎧甲,退出塾館。
穆澤修重新坐在地席上,他從懷中掏出青綠錦囊,深情地看著上面的片片紅葉,嘴角揚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