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來到養老院,一位矮個微胖女士帶著自己來到一房間,門是開著的,進門就發現沙發上坐著一位老人,頭髮稀疏駝背滿臉笑意,雙眼卻是通紅微腫明顯哭過,手裡攥著一張照片,看著李冬進來怯生生叫了聲爸爸。
李冬百感交集,心中雖有疑惑怎麽七十歲的人看上去象八十多歲,但在眼神交流的瞬間便認定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兒子,上前一把將其抱在懷裡,同時發現牆角有拐杖有輪椅心裡一沉。
打量環境,這裡是一房一廳的布局,設施齊全南北通透采光好,詳細了解這裡的保障服務體系後李冬非常滿意。當晚李冬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這沙發一睡就是半年。
“爸爸,您哪兒都好,就是太勤快了,”李思冬有點不滿。
“還好吧。”
“您把阿姨的很多活都幹了,我可是交了錢的。”
“這不是閑著也是閑著嗎?”
“爸爸,你去考個駕照吧,你的身份證也辦出來了。”
“嗯---好吧。”
這個身份證辦得有點意思,其余四人延用了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只有李冬將身份證的名字寫成:蘇洵。其余四人打趣道:“你不會還想回去吧?那裡已經是禁飛區了,沒機會啦。”
李思冬卻拿著蘇洵的身份證興奮異常,半年來每天臨睡前父親都要給他講那個世界的故事,他也被那個世界深深吸引。
“爸爸,你過來看看。”一天午後,李思冬神秘兮兮地叫蘇洵,“這些都是留給你的。”檔案袋裡掏出來兩本房產證與幾張存折,“這本房產證是這裡的,這本房產證是外婆家的,我們自己的房子以及外公家金山的房子,還有爺爺奶奶家湖北的房子全部被我賣了,雖然賣不出價錢,但勝在數量多也賣了不少錢,全部在這裡了,你先去買輛車吧。”
“外婆家的房子沒有賣?”
“是的,舍不得,我兒時的美好記憶都在那裡。”
“應該離這裡不遠吧?”“很近,十公裡不到。”
“等買好車我帶你去看看。”
“也可以說成我帶你去看看。”
“好,你帶我,我記得那裡前面有條河,後面有座山,不遠處還有高壓線。”
“高壓線已經是老黃歷了,我上初中的時候就被埋入地下了。”
“思冬,能把你媽過世說得再詳細一點嗎?”
李思冬看了看蘇洵又看了看窗外,很久才開口說話:“那是一個下午,準確說是傍晚,我剛做完一台手術,我妻子靜靜打電話給我,說今天是大寶生日,趕緊回家吃飯,媽媽燒了滿滿一桌菜,全家到齊就差你一人了,聽說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燒了很多菜,我心裡既感激又溫馨,兩個孩子都喜歡吃奶奶燒的菜。我換好衣服走到停車場卻聽到了防空警報,大家紛紛躲進醫院地下避難所,核戰爆發了,不得不說居民區的避難所是遠遠照顧不到所有人的,絕大多數居民都選擇或是被迫選擇待在家裡硬抗,高層超高層對於老弱病殘太難了,但是這哪裡扛得住啊?又不是都像劉強劉東家豪宅,地下室二層還有個暗室,層層有密閉門,還帶新風系統,他們家裡人幾乎都毫發無損,我們普通老百姓哪裡有這等好命啊,核戰過後幾年內,媽媽、大寶小寶還有靜靜都相繼去世了,我因為下班晚了逃過一劫,可是也在第一波攻擊後,迅速被安排組織搶救傷員,當時核輻射的威力還在,我受傷後用了很多的抗生素,對身體的傷害極大,我十年前就開始用拐杖了,現在連用拐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只能坐輪椅了。”
“對不起思冬,我沒能給你們留一棟安全的大宅子。”蘇洵雙目含淚。
“爸爸你想多了,我們可絲毫也沒有怪你,媽媽在彌留之際枕著您的照片,喚著您的名字,走得很是安詳。”正在這時走進來一位年輕護士。
“李爺爺,今天沒有睡午覺啊?我看你門開著就進來了,明早例行體檢哦,須空腹。”
“知道了,謝謝小菊。”
“不客氣,再見。”
“再見。”
第二天清晨,蘇洵推著李思冬來到體檢樓層,排隊抽血時,前面是一位坐著輪椅的銀發老太太,李思冬悄悄告訴蘇洵:“前面的這位老太太九十六歲了,是位科學家,現在患了阿爾茨海默症,當年在我手裡看過病的。”
等到老太太抽血時她大聲抗議起來:“我跟你們說過我不抽血,我的血已經被抽幹了,我的血管和筋脈都已經消失了,當年在華山醫院時我的血就被抽幹了。”護士們溫柔相勸,手上的力度可不稍減,幾乎是用強將針頭扎入老人手背的血管裡。
“你們合夥欺負人呀,我說話你們怎麽就不相信呢?我已經沒有血管了呀。”老人傷心地哭了。看著眼前這一幕,蘇洵心裡難受極了,丁莉若還活著,跟眼前這位老人應該差不多年紀。
劉文昌給蘇洵打電話,勸蘇洵有機會的話還是應當去西部發展,劉文昌劉金豐帶著金妍和雷大軍去西寧開酒店去了,他們還計劃在格爾木、大柴旦、茫崖、敦煌開連鎖。
現在的西部已經完全大變樣了,劉文昌發了很多照片給蘇洵看,並與他們當年大學暑假期間去西部的照片作對比,蘇洵感慨萬千。
幾十年來,鹽鹼地的改造取得了很大成就,加上亞洲水塔的成功引流工程,現在的柴達木盆地一片綠意盎然,成了新的大糧倉。由於沒有受到核汙染的影響,居住環境又好,這裡的人口急劇上升,格爾木、大柴旦、茫崖都已經是大城市了,西寧更是成了國際大都市。
蘇洵回答劉文昌:“有機會一定去西寧找你,不過現在不行。”
每個夜晚,躺在沙發上的蘇洵按照記憶中的《風氏心法》調整呼吸,雖然這個世界的自己內功零基礎,但相信只要勤加練習必有成效。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蘇洵開車帶著李思冬來到丁莉小時候的家。這是一個背山面水的村莊,就在大馬路邊,馬路和村莊之間隔著一條寬約五十米的河,村莊後面是山,海拔不高只有幾十米。
“爸爸,開慢點,快到了,前面過橋。”
“好神奇啊,我們左手邊的變化特別大,右手邊卻幾乎沒什麽變化。”
“那是當然,左手邊原來全是稻田嘛,其實右手邊的變化也很大,兩個自然村的房子都是災後重建的,原拆原建,你遠看風格還是原來的,其實房子比原來結實多了,都是政府和集體花的錢。”
“難怪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村莊看上去還是那麽漂亮,原來都是重生再造的。”蘇洵發著感歎,說話間車已到房子門前,河的南岸是大馬路,河的北岸是小馬路,過橋後順著小馬路可直接開到每家每戶。
“爸爸你知道嗎?這兩個自然村的房子還挺搶手的,現在幾乎沒有原住民住在這裡,都租出去了,有做餐飲的,有做民宿的,還有做畫室攝影等私人工作室的,當然也有租來住家的。”
“真沒想到,曾經的世外桃源現在還人氣很旺。”
“主要是馬路對面的幾個科技園區,年輕人多,想當初村委會給我打電話,說是很多人看中這房子,問我願不願意出租,我拒絕了,我嫌麻煩,又不差這點錢。”
“那倒也是。”說話間,蘇洵已將輪椅與兒子搬運下車,推著李思冬在房子前的空地上轉了一圈,父子倆享受著春日陽光的溫暖。
“這山看上去好親切啊,當年第一次跟你媽來看你外公外婆的時候,我們也是站在這個位置,你媽雙手叉腰對我說,別看我家後山海拔不高,只有六十八米,但是不少名家都為它寫過詩,那表情活脫脫一個女皇在介紹自己皇家園林中的一道風景。”
聽完此言李思冬忍不住笑起來道:“名家為它寫過的詩不少,我小時候因為這些詩挨過我媽的揍也不少。”
“你媽還揍你?”
“那可是真揍啊!我清楚記得為了背黃庭堅那首詩,我媽把一根晾衣架都打斷了,為此外公跟她大吵了一架,,罵他的女兒毫無人性。”
“那年你多大?”
“幼兒園中班。”
“這也太過分了!簡直毫無人性!”蘇洵也生氣了。
“其實媽媽就是急脾氣,急了就揍我,揍完就後悔,然後抱著我哭,這一套程序我打小就習慣了。”
“思冬,我對不起你。”蘇洵蹲下身眼含熱淚。
“爸爸,沒事的,我這輩子過得很幸福。”李思冬抹淚笑了。“要不要我把挨揍的那首詩背給你聽聽?”
“不會吧,你還記得?”蘇洵笑了。
“衣架都打斷了,我能不記一輩子嗎?”父子倆哈哈大笑。
“雲橫疑有路,天遠欲無門,信矣江山美,懷哉遣逐魂。長波空泳泛,佳句洗哆昏,誰奈離愁得,村腰或可尊。”正是當年的大才子黃庭堅路過此山時有感而發賦詩一首。
“蘇門學士果然不凡,佳句天成,我先進屋把門窗打開通風一會。”
這是一處普通民宅,大而寬敞,上下三層共有七間房,通風後蘇洵背著李思冬一一瀏覽,輪到三樓的一間臥室,李思冬要求放他下來,蘇洵將他置於床上坐定。
“爸爸,把那個櫥門打開。”李思冬指揮蘇洵操作。
“我的天,不要告訴我這些都是你小時候的玩具。”
“沒錯,大部分都是我小時候的玩具,還有一部分是大寶小寶的玩具,外公什麽都舍不得扔。”
“他老人家可真細心。”
“爸爸,把那個大抽屜打開。”
“哇,全是相冊!”蘇洵把相冊取出來堆在床上,然後與李思冬坐一起翻看起來,看著看著一顆淚珠滴到相冊上。
“爸爸,不要難過,我能夠在晚年見到您,這就像是一場夢,夢圓了,圓滿了。”
李思冬的身體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蘇洵很是擔心。
“爸爸,其實你應該留在那個世界裡建功立業。”臨睡前的故事會後李思冬道。
“怎麽,你也這麽認為?”蘇洵笑了。
“是啊,在那個世界裡,你位高權重,做的都是大事情,而你回來後只能做個小老百姓,換做是我,可能就不回來了。 ”
“我如果不回來的話,我會一直放心不下,不知道你媽媽和你活成了什麽樣子。”
“爸爸,那您現在後悔嗎?您回來後發現媽媽已經去世了,而我也已經衰老不堪,您將孤苦伶仃面對將來的一切。”
“我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那就好。”李思冬開心地笑了,“對了爸爸,我想吃葉榭糕,明天去幫我買點好不好?”
“醫生不是不讓吃嗎?”
“可我想吃。”
“好吧,明天我去買,少吃一點應該沒問題。”
第二天,蘇洵開車去葉榭鎮買了糕,偷摸著拿到李思冬面前。“趁熱吃,少吃一點,解解饞就可以了。”
“爸爸,你怎麽去了這麽久?”李思冬邊吃邊問。
“久嗎?來回也沒有堵車啊。”
“您去葉榭買的呀?樓下超市不就有嗎?”
“樓下超市沒有這個新鮮,這個是我看著老板親手做出來的。”
“爸爸您真好。”李思冬開心得像個孩子。正在這時護士小菊進來了。
“李爺爺,這個您是不能吃的。”小姑娘板著臉。
“知道了,知道了,吃的也不多。”
“吃的也不多?大半盒都吃下去了,還有你這個家屬怎麽當的?這些都是難消化食物你不知道嗎?”
“姑娘別生氣,我錯了。”蘇洵道歉。小護士將剩下的葉榭糕拿走了,父子倆對視片刻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當夜李思冬安詳地去世了。
處理完兒子的後事,蘇洵開車一路往西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