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常亞男悠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榻上,那個叫阿奴的北胡女子陪坐榻前,見她醒來便起身出帳報告去了。乞伏星星進入後帳來到榻前坐下,看著常亞男溫柔地笑著。
“你對我做了什麽?”常亞男本想大聲斥問卻沒有力氣,渾身酸痛腦袋最痛,半點力氣也使不上,只能弱弱問了一句。
“實不相瞞,我給你酒裡下藥了,三天之內你不能運氣發功。”
“卑鄙小人!”常亞男咬牙切齒。
“你實在太美了,我把持不住。”乞伏星星語帶歉意。常亞男顫抖著手摸向自身,發現衾被下的身體竟是一絲不掛,她絕望地舉起右掌準備自殺,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不要這樣,我要娶你為妻。”
“你妄想,快點殺了我。”
“為何若此?我身為南院樞密使,太保,齊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哪裡比不上沈權?”常亞男不說話,只是杏眼圓瞪怒氣未銷。
“那封協議已經讓你的衛兵帶回去了,他們都已經撤走了,我的誠意如何?”
聽完此言常亞男松了口氣。“感謝王爺的恩德,我現在速求一死。”
“我現在把你的人都放走了,你還要怎樣?我也是要承擔風險的,皇兄那裡還是要解釋的,你現在速求一死,那我不是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撈著嗎?我得到你的手段確實是急切了一點卑鄙了一點,但我也是真心喜歡你的呀!”
乞伏星星情緒有點激動,見常亞男若有所思什麽也不說,乞伏星星把心一橫道:“你到底願不願意嫁給我?用搖頭或點頭來回答我,你若搖頭我立即下令派兵追擊,現在追還來得及。”
常亞男緩緩點頭,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阿奴,快給王妃做一份醒酒湯來!”乞伏星星走到帳口興奮地大聲吩咐侍女,吩咐完又快步走到榻前坐下握住常亞男之手道:“沈權對你情深義重,我還以為你們之間早就暗通款曲,沒想到你還是完璧之身,我知道你們中原人很看重這個,我對著藍藍的天空發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沈權帶著殘兵撤過黑旗河,回望北岸的威山,撫摸腰間的短劍忍不住失聲痛哭。
蘇廣王文淵領兵結陣南撤,北胡軍隊忌憚神靖軍與強弩營不敢過於靠近,一路尾隨來到兩國邊界,西路軍成了三支大軍中損失最小的。
三路大軍的戰報不斷飛入皇宮,這天禦書房內蘇青召見幾位大臣談話,與會的有蘇淵、許百年、崔山民、嚴剪與黃依依,每個人都心情沉重眉頭緊鎖。
“當初我們為何要解散神靖軍強弩營?這和自斷雙拳有何區別?”嚴剪忿忿不平。
“此舉是我當時考慮欠周。”蘇青道。
“太后沒有必要去攬這個責,就是有人存私心罷了。”嚴剪已將矛頭指向蘇廣,眾人心裡明白,可又能說什麽呢?
散會後,蘇青將嚴剪單獨留下來。
“有些話你可以私下找我,沒必要當著眾人面說。”蘇青似有責備。
“他的私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接下來我會處置,你有什麽想法?”
“我想帶兵打仗,不想當這個禁軍統領。”
“為什麽?”因為彼此太熟悉,對於嚴剪的混帳話蘇青倒也沒太在意,知道他就是這個脾氣,人很正直沒有壞心眼。
“禁軍內有一千名神靖軍,都是我挑選的,防衛能力已經非常強大,加上太后您本身就是九段絕世高手,還不如放我去戰場前線。”
“你以為你禁軍統領的位置,是蘇廣打壓你的結果?”
“難道不是嗎?”
“還真的不是,你這個位置還是你蘇洵叔叔替你提前預定的。”“哦?”
“他說二十年後你必是天下第一,有你保護皇宮他放心,怎麽樣?對你洵叔叔的安排有意見嗎?”
“沒意見。”
戰後論獎懲,有功將領只有陸炳文一人,追加爵位三等傳於子。任石被流放,白春秋被斬首,其余將領都有降職處理,蘇廣被降職一級,不再擔任三軍統帥之職,三軍統帥之職暫時空缺。
打完這一仗蘇青也清醒了,不再想著復仇,休生養息發展國力才是眼前急需。她勵精圖治化悲痛為力量,每天都親批奏章至深夜,哪怕是左右丞相已經批過的不太重要的事情也要一一過問才放心,這個工作量很大,幾位心腹大臣都委婉相勸,對於此類規勸,蘇青都給予笑納嘉獎,但依然我行我素,深更半夜的不批奏章還能幹什麽呢?有時興致來了,還會把相關大臣召進皇宮秉燭夜談,眾臣叫苦不迭,少數勤奮上進者除外,工作狂之間大部分都是惺惺相惜的。這一夜,蘇青與戶部尚書蘇硯在禦書房對坐論道。
“西南鹽鐵使秦觀的上書,蘇大人有何建議?”秦觀的上書內容主要有二,一是建議將部分偏遠處鹽池鹽井的產鹽交由商民自由買賣,且不課稅,此舉用以緩解窮鄉僻壤處百姓的貧困,鹽井鹽池還是屬於官辦,由監院監管,百姓從鹽業之亭戶依舊享免徭役之福利。二是在偏遠之地官方設平鹽倉,若商運不至,則減價出售倉鹽,以濟鹽荒。
“回稟太后,臣認為秦觀大人的建言很是妥帖,我大靖共有鹽池十座,鹽井四百八十口,符合秦觀大人所說標準的約佔三分之一,可造福很多百姓。”
“很好,你們協商後擬一份細則給我,另外你上次建議的將關稅由二十分之一上調為十分之一,也未嘗不可,本宮建議可將竹木茶漆等貨物分等級征稅,最低二十分之一最高十分之一,如何?”
“臣遵命。”
“還有那個礦稅,把各地礦冶都改為官辦吧,由鹽鐵使主事,如有阻力可找許丞相,實在不行可直接找本宮。”
“臣遵命。”
“善賦民者,譬植柳乎,薪其枝葉,而培其本,不善賦民者,譬剪韭乎,日剪一畦,不磬不止。”蘇青隨口吟出心中一熱,這乃蘇洵曾經告訴她的,自己竟然牢記在心。
“太后所言極是。”
“你擬的田稅戶稅新則很好,折算下來平均僅佔百姓收入的四十分之一,是該休養生息了。”
“太后,天都快亮了,您---”
“好,你回去吧。”
這一夜,陪蘇青夜聊的人換成了工部尚書范樂春,禁軍統領嚴剪與右丞相許百年。范樂春正在匯報工作。
“這套方案是臣與都水監判監事石貞乾共同研討的,許丞相也在方案後期參與指導工作,並提出很多合理化建議。考慮到鳴嘉河與金浜河之間的高低落差,在這個位置需要建一道前銳後鈍的分水堤,分水堤後接兩條長堤,北堤稍長稱為大天平,南堤稍短稱為小天平,三者組成人字形分水堤。分水堤前端直指鳴嘉河上遊,將水流一分為二。三分南流,被小天平導入南渠,七分北流,被大天平導入北渠,南渠向西延伸匯入金浜河,北渠向此延伸重回鳴嘉河。因此,此渠包括南北兩條水渠,各有分工,相輔相成。”
“還有,這分水堤壩矮於兩側河岸,枯水期,鳴嘉河水被全部導入渠道,洪水期,河水可越過堤壩,流入鳴嘉河故道,既可泄洪,又可避免洪水毀渠。”
“考慮到渠道汛期水流迅疾,枯水期水流稀少,為確保船隻順利通行,渠道內設置數個水閘,用以提高水位,集中比降。”
“這個方法實在是絕妙啊。”蘇青對著地形圖與施工示意圖看半天發出感歎:“不過這個攔水大壩施工難度不小啊,汛期的河水力道何止千鈞。”
“許丞相已有方案應對,將松木縱橫交錯排叉夯實插放在壩底,在其四圍鋪上巨型條石用鑄鐵件鉚住,使大壩成為一個整體,無懼於洪濤衝擊。”
“妙極,妙極,我看這水閘的標識只有南渠有而北渠沒有。”
“太后請看,北渠的航道水量豐沛,我們只是將航道設計成眾多彎曲來減緩水流流速,以避免船隻發生碰撞,而南渠水量較小水位較淺,故設計若乾水閘用以蓄水調節水位。”范樂春娓娓道來。
“雖然耗費巨大,但利在千秋,此事由許丞相牽頭,程序可以走起來了。”
“臣遵命。”
“還有許丞相的另一份奏折本宮也看過了,這工程利弊實難權衡,利在每年可以節省很多民力,弊則是目前國庫儲備不足,這個許丞相很清楚,要不我們抓大放小這個工程先緩一緩?”蘇青征詢道。
“這個是費用明細,太后請過目,比原計劃的要少三分之一左右。”許百年給蘇青遞來一卷羊皮紙,蘇青展開細看。
“所有耗費五年時間即可回本,往後可都是賺的。”許百年簡明扼要再切主題。許百年的奏折是建議挖溝渠入定州城內,這樣所有物資漕運通過大溝長河直接入城,那二十裡路的車拉、肩扛、手提就會徹底成為歷史。
“真的可以五年回本?”蘇青又問。
“水渠投入使用後,五年內如若不能回本,臣甘願受罰。”
“不要這麽嚴肅,如若五年內能回本一半,丞相就是大功一件,值得我們勒緊腰帶馬上就乾。”蘇青笑道:“嚴都統,水渠入城,需挖城牆造水門,城防的壓力肯定會有所增加,你要做到心中有數。”
“太后放心。”嚴剪正色道。
“好,盡快提交方案上來。”蘇青淡淡一笑,忽然她轉向許百年問道:“本宮經常留丞相議事至深夜,家中夫人可有怨言?”
“稟太后,內人從不曾有半句怨言,倒是時常掛念太后日理萬機可得當心身體。”
“仲秀妹妹真是善解人意,他日有空必要尋她陪本宮說說話,今日就散了吧。”
這一夜,陪蘇青的人換做了黃依依。
“太后,有何吩咐?”黃依依趕到皇宮被引進禦書房。
“這裡沒有外人。”
“姐姐找我有事?”
“奏折批完了,心裡空鬧鬧的,想找你過來說說話,你是不是已經睡覺啦?”
“慚愧慚愧,我已經睡一覺了。”黃依依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什麽好慚愧的?都已經三更了。”蘇青轉頭看了一眼漏刻說道。
“姐姐,最近彈劾寧王蘇旦低價買地的事---”
“不談政事,政事留到朝會上去談。”蘇青將黃依依的話打斷了:“說點讓姐姐開心的事兒吧。”說完蘇青讓宦官拿來幾大壺酒,並揮手讓他們退下休息去了。
“這也太多了,我們倆喝不了吧?”黃依依看著幾個碩大的酒壺說道。
“喝不完就放著,不要有壓力。”
“開心的事兒呀還真的有。”黃依依與蘇青碰爵一飲而盡後說道:“前幾日夢見姐姐帶著我扮男裝去了南桂坊,與一幫書生辯論,辯論的細節忘記了,反正是一些迂腐不堪的陳詞濫調,姐姐生氣了便大加斥責,那些書生卻更加驕狂失態,姐姐便展示身份,嚇得眾人匍匐在地大呼太后饒命,姐姐懲罰他們學犬吠學龜爬,最後在他們臉上每人畫一烏龜,便擲筆甩袖揚長而去,我直接從夢裡笑醒了。”黃依依說的樂不可支,蘇青聽得手舞足蹈笑得花枝亂顫。
“幸虧只是做夢,說道論道豈可以權壓人。”蘇青笑著連乾三爵,黃依依本想勸蘇青慢點喝,想想還是忍住了,她知道蘇青心中苦悶事務繁雜壓力極大,偶爾釋放一下就讓她喝個痛快吧。
一個時辰過去了,燈光下兩人都臉頰緋紅微露醉態。
“依依,嚴剪對你一往情深,你為何拒他於千裡之外?”
“姐姐,今天不是說好隻說開心事嗎?”
“這件事難道不開心嗎?”蘇青故意使壞。
“這件事我不開心。”
“可是我開心啊,你就說說唄。”
“姐姐你壞死了。”
“那也只能怪你,每次問你都含糊其辭,你把話說清楚我不就不問了嗎?”蘇青笑嘻嘻看著,卻見黃依依眼眶紅了,顯然是在強忍淚水,不由深歎一口氣道:“陳國皇帝來密信說他的雙胞胎侄女已經年芳二十,這兩姐妹喜歡嚴剪,讓我幫忙牽線,嚴剪母親也托人帶信給我,說我是嚴剪的長輩,嚴剪的婚姻大事希望我能幫忙安排,其實你是知道的,這件事我無法安排,嚴剪的個性極強,但是關鍵症結還是在你這裡,你必須要讓他對你徹底死心,明白嗎?”
“我怕說得太狠以後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這是兩碼事,話不說絕你會害了他,他是個直性子,有人會為了一絲希望而堅守一輩子至死不悔, 他就是這種人。”
“姐姐,我知道怎麽做了。”黃依依連乾三爵才讓情緒稍稍平複。
“告訴姐姐,你喜歡誰?”蘇青笑盈盈注視著黃依依。
黃依依眼波流轉思索著,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終於掩面而泣道:“他已經走了。”
蘇青起身繞過案幾,來到黃依依身邊,兩人相依跪坐一起。
“妹妹不要難過,姐姐懂你。”蘇青撫著黃依依的肩說道,是啊,這點小心思蘇青多年前就看出來了,這份情感雖然壓抑得很深很深。
多年前,她與他並肩作戰,中埋伏墜深湖,抵禦嚴寒治毒療傷,然後攜手脫離險境。一個非他不嫁的念頭就在當時少女的心裡悄悄地種下了,她很自責,自責於這種荒誕的想法,雖然只是單相思,她卻一直覺得有愧於蘇青。
“姐姐,我對不起你,我不應該喜歡他。”黃依依哭著道歉。
“我的傻妹妹,我有資格接受你的道歉嗎?我最終也沒有嫁給他呀。”說完兩人抱頭痛哭,哭了很久情緒稍稍平息。
“姐姐你知道嗎?我們三人去烏康搬救兵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雖然風餐露宿條件艱苦,但每天都好開心啊,只因為能跟你們倆在一起。”
“我又何嘗不是?一切皆因有他在。”蘇青悠悠說道:“依依,去彈一首《憶江南》給姐姐聽好不好?”
“好。”一雙纖纖玉手在琴弦上飛揚,一曲柔情似水思緒萬千的旋律在寂靜的夜空裡緩緩流淌,兩位佳人的倩影在燈光下旋律中顯得格外柔美格外猶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