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複相逢?
夜深了,面對滿天繁星,蘇洵想到白居易的詩句。一路向東南,蘇洵都是在露營地過夜,又要回到江南了,我憶的只是江南嗎?早晚複相逢?為什麽每個夜不能寐的夜晚都會格外地思念那個人?她還好嗎?
來到湖州陽光旅行社,蘇洵繼續做他的怪人,業務很好,遊客都很喜歡他,他卻隻像個工作機器,一份工作對應一份報酬,此外沒有任何社交,同事們都不知道蘇洵在不工作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狀態。
這一日,蘇洵又帶著二十人團隊出發了,春光無限好。第一日遊蘇州,寒山寺、虎丘塔、滄浪亭,還有獅子林、拙政園和留園,當然還少不了蘇繡與昆曲,在蘇洵給大家說完范仲淹與唐寅後,大巴車離開蘇州向杭州駛去。
蘇洵注意到團隊裡有個女孩,很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二十來歲,容貌並不算是美麗驚豔,卻有掩飾不住的書卷氣息,蘇洵查看她的名字,陳數,還是想不起來。
第二日遊杭州,西湖、大運河、虎跑寺、雷峰塔,品龍井之新茶,頌嶽武穆之氣節,傍晚時分眾人趕往湖州。
第三日遊完湖州,眾人在道謝聲中樂呵呵散了。
“蘇洵,你被包場了。”回到公司,經理給他傳達任務。
“誰啊?這麽囂張,湖州三日深度遊。”蘇洵看著訂單,待看到遊客姓名時心裡一緊。
“這個陳數就是我剛剛帶的團裡的陳數?”
“沒錯。”
“看不懂了。”
“人家點名要你,別人都不行。”經理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第二天,兩人見面了,蘇洵不問陳數也不說。
“今天開我的私家車,你介意吧?”蘇洵問道。
“不介意。”
“我們先去長興看七裡亭遺址,怎麽樣?”“聽你的。”
“這是我昨晚編排的三天行程,你看看。”
“不用看了,完全同意。”
“這麽信任嗎?”“當然。”
“那就走吧。”
蘇洵一邊開車一邊介紹著:“湖州史前文化獨特,現已發現舊石器時代遺址72處,新石器時代遺址117處。其中舊石器時代以七裡亭遺址最早,它證實了湖州先民早在一萬年前就在此繁衍生息,是東南沿海地區最早的古人類文化遺存,被稱為浙江人類之源。新石器時代錢山漾遺址的發掘填補了太湖流域良渚文化與馬橋文化之間千余年的文化斷層,在環太湖史前文化中佔有特殊的地位,被定名為錢山漾文化。這兩處遺址是太湖流域新石器時代的代表,是湖州人類文明的先聲”
“七裡亭遺址,位於長興縣泗安鎮白蓮村,屬於舊石器時代早期遺址,距今一百多萬年,它的發掘將浙江人類活動史往前推了20萬年,是浙江燦爛文明的源頭”
陳數坐在副駕駛,認真地聽著,有時還會掏出小本子拿筆記錄一二。
“這些你都不用記,中國國家人文地理的網站上都有,我只是在背誦複述而已。”
看完七裡亭遺址,蘇洵驅車趕往顧渚山下的大唐貢茶院。
“早在漢代,湖州人民就開始種茶、製茶、飲茶。最早的貢茶是南北朝時期湖州弁山出產的溫山禦荈。唐朝,長興的紫筍茶製茶工藝精湛,茶芽細嫩,色澤帶紫,其形如筍,被列為皇家貢品。每年春季,朝廷都會派遣專職官員到產區‘修貢’,並建造貢茶院,連續作貢八百年。唐代張文規寫有歌頌貢茶的詩句: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禦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
“這裡的空氣好清新啊!”陳數讚歎,停車後下車連做幾個深呼吸。
“新唐書-地理志記載,貞元十七年也即公元801年,刺史李詞在顧渚山下修建貢茶院十八間,時工匠千余,役工三萬,製茶累月方畢。院側建清風樓、木瓜堂,並置枕流、息躬、金沙、忘歸諸亭。遙想當年,真是聲勢浩大啊。”
“估計文人墨客都會蜂擁而至吧?”
“湖常兩州歷任刺史顏真卿、張文規、楊漢公、袁高、杜牧以及詩人白居易、皮日休、陸龜蒙,還有宋代的蘇軾、王十朋等諸位大賢都曾來此品茗賞景,題詠賦詩,更少不了茶界的兩大高人,茶道的開山鼻祖皎然以及茶聖陸羽。”
“這竟然是世界上第一座皇家茶葉加工廠,真是不可思議。”陳數驚歎。
“貢茶院雖是公元801年修建,但早在唐大歷五年即公元770年,紫筍茶就已經正式列為貢茶了,每年谷雨前,皇帝詔命湖常兩州刺史到顧渚山督造貢茶,限清明前送到長安,故有‘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時須及清明宴’的詩句。自唐至明,此貢茶院接連作貢八百年,歲貢紫筍茶一萬串,是中國歷史上出產規模最大、作貢時間最長、貢茶數量最多的名茶。”
遊覽完大唐貢茶院,兩人來到太湖邊吃午飯。因為已經過了飯點,所以比較容易找到一個很好的觀景位置,飯店三樓的大露台,與太湖近在咫尺。
“你來點菜吧,這裡的特色是太湖三白與水八仙。”
“好的,我來點。”陳數也不謙讓。
“再給我說說湖州歷史吧。”點好菜的陳數興致不減。
“湖州歷史上人文薈萃,是名副其實的江表大郡,戰國時期,楚春申君黃歇置菰城縣,是湖州建置之始。西楚霸王項羽在此率八千烏程兵起兵反秦,後被尊奉為‘蒼弁山神’。三國時始設吳興郡,號稱西吳,下轄十余縣,成為太湖流域南部的政治中心,兩晉時期,以軍功著稱的吳興大族開始崛起,他們藩屏吳會,遮蔽江表,對江南的穩定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吳興大族的助力之下,南朝獲得了足夠的時間來發展出能夠與北方中原文化並立的江南文化,影響了後世中華文化的形態和內涵”
“三國吳寶鼎元年即公元266年,吳國為了加強”
“上菜囉。”兩個服務員端著大托盤過來了。
“菜來了,我們先吃吧?”
“好。”陳數同意,其實早就餓了。兩人風卷殘雲將飯菜一掃而光,陳數心滿意足問道:“我們下午要去哪裡?”
“帶你參觀領略湖州的漊港文化。”
“可我現在哪裡也不想去怎麽辦?就想在這裡喝茶曬太陽陪你說話。”
“沒問題,行程是動態的,決定權在你。”
“蘇哥,你真的想不起來我是誰?”
“想不起來。”
“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去年暑假跟你做過一個月的同事,一個月啊,大哥!”
“哦,我想起來了,那幾個體驗生活的大學生。”
“什麽體驗生活?那叫暑期工作實踐,我帶四位同學去你們那實習。”
“說是一個月,我們的見面次數並不多。”
“在給自己開脫是嗎?我們當時幾次聚餐邀請你為何拒絕不來?”陳數微笑質問。
“下班後是我私人時間,主要是我不喜歡應酬。”
“同事聚餐你認為是應酬?還是有所區別的吧?難怪公司同事都說你是奇人。”
“說奇人是客氣的,我確實不喜歡人多。”
“那如何解釋在遊客面前侃侃而談?”
“不一樣,這是我的工作。”
“今天能破例嗎?”“如何破?”
“陪我喝幾杯,晚上找一酒吧。”
“我根本就不知道酒吧在哪裡。”
“我來找。”
“找到我也不會去,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盡量不要喝酒。”
“我不是孤身啊,不是還有你嗎?”
“我?我們還稱不上很熟吧?現在的女孩防范意識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你對我不了解,可是我關注你很久了,要不是學業緊張,我去年暑假就對你下手了。”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一個隱藏很深的殺手啊。”蘇洵笑了,眼前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孩體內竟蘊藏著巨大能量。
“同學都說我外表像個小綿羊,其實是披著羊皮的狼。”陳數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年畢業?”
“是的,畢業論文寫不出來,就想來看看你,希望能在你身上找到靈感。”
“恐怕會讓你失望。”
“你願意跟我談一場戀愛嗎?”
“不願意。”蘇洵回答之快讓陳數震驚。
“我們學校想追我的人可以擠滿這個大露台,你知道嗎?”
“跟我沒有關系。”
氣氛瞬間有些尷尬,沉默片刻後,陳數自言自語自責起來:“搞砸了,我著急了,我怎麽就沉不住氣呢?”
“你為什麽會拒絕梅姐?拋開她離異還帶著孩子不說,她可是個大美人。”有人又開始組織語言。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你到底是誰?”
“我爸是陳碣石。”陳碣石是劉東的女婿,陽光集團董事長,陽光旅行社是陽光集團旗下分公司,陳碣石膝下二子一女,陳數是他的小女兒,排行老三。
“難怪這麽囂張,原來是富二代啊。”
“壞了,我又搞砸了,我不該這麽快把底牌打出來的。”陳數又開始自言自語自責起來。
“找一年齡相仿的青年才俊不好嗎?”
“他們都情商太低,幼稚得可笑。”
“窺豹一斑以點概面,這樣不好。”
“去年夏天遇到你,我就到處打聽關於你的一切,雖然所獲不多,我還是認定我就喜歡你這類型的。”
“我的心中早已有人。”
“你騙人,前後將近三年時間,你都是單身狀態,你心中的人她在哪裡?為何不去找她?”
“還沒到時候。”
“你都三十多歲了,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這是我的私事。”
“難怪有同事說,你的心裡放著一個大冰塊,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
“那一定是女同事說的。”蘇洵笑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我徹底輸給你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我很欣賞你的直率,說話不兜圈子,特別乾脆。”
“可你還是一棍子把我打死了,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我的前兩段戀愛都是我甩他們的,我現在不甘心啊。”
“你就當是把我甩了。”
“有你這麽哄人的嗎?能不能真誠點?我想喝點酒,現在。”
“廚師已經下班了。”
“酒是現成的,大哥。”
“沒有菜,乾喝?”
“服務員。”陳數大聲喊道,同時揮舞雙手,一個小夥子來到露台上。“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袋裝花生米有嗎?”“有的。”
“來一盤花生米,一瓶酒,兩個酒杯。”
“我還要開車。”“那就一個酒杯。”
在蘇洵的建議下,陳數要了一瓶黃酒。
“說真的,我黃酒喝的少,我平時喜歡喝紅酒。”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喝不起紅酒。”
“紅酒也有便宜的,我們同學之間的聚會,不可能去喝名莊年份酒,嗯,這黃酒口感不錯,來,蘇哥,說說這烏程酒。”
“明崇禎《烏程縣志》載:烏程縣舊有程林氏、烏巾氏,秦時二家能釀酒得名。秦取烏巾、程林兩個酒戶姓氏,將菰城縣改名烏程縣,人們就把這種酒稱作烏程酒,以酒戶姓氏為縣名的,中國僅此一家。”
“唐湖州刺史盧幼平於大歷三年(768年)離任返京時,陸羽吟‘去郡獨攜程氏酒,入朝可忘習家池’詩為其送行,意思是:你離湖州返京城可要帶上烏程酒,它勝過曾醉倒過西晉大將軍山簡的習家池酒。”
“打住打住,我太感動了,蘇哥,要不你也來點吧?說得口乾舌燥喝點黃酒正好。”
“我已經戒酒了,你也少喝點,黃酒的後勁很大。”
“好的,喝完這一瓶就夠了。”
“喝完?使不得,最多一半,留一半晚上喝或明天喝。”
“不至於吧?”
“至於,品嘗,半瓶足夠了。”
“蘇哥,你的那個她喜歡喝酒嗎?”
“不聊八卦。 ”
“你不允許別人叫你洵哥而是叫蘇哥,是不是也與她有關?”見蘇洵不再搭理自己陳數隻得作罷。
兩人不再說話,蘇洵看著湖面發呆,陳數自斟自飲,喝到差不多一半,陳數將瓶蓋擰上默默裝進挎包裡。
“今天下午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再看一個小景點吧?”
“好啊,聽你的。”
“項王公園與趙孟頫故居舊址,你選一個。”
“我選趙孟頫。”
“好的,走人。”
“不喜歡項羽?”兩人邊開車邊聊。
“是的,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是我的偶像寫的。”
“喜歡趙孟頫哪方面?”蘇洵問道。
“趙孟頫優點很多,我最喜歡的還是他疼老婆,官至魏國公了,還因為管道升的一首勸詞就打消了納妾的念頭。”
“那首《我儂詞》寫得好。”
“夫婦倆真是絕配,才子才女琴瑟和諧,《醉夢貼》看過嗎?”
“看過。”
“最打動你的是哪幾句?”
“當然是:孟頫自老妻之亡,傷悼痛切,如在醉夢。還有後面的:蓋是平生得老妻之助整卅年,一旦喪亡,豈特失左右手而已耶?哀痛之極,如何可言。”背至此處蘇洵感到心下悲痛難忍竟語音異樣,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感觸若此。
“原來蘇哥並不是冰冷之人。”陳數怔怔地看著蘇洵。
參觀完趙孟頫故居舊址,用罷簡餐,蘇洵將陳數送至賓館,兩人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