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古悠不待對方說話,只是舉起小案上的茶杯比劃起來。
“大伯請看,鏢隊如今的情況就好像侄兒這杯茶水,已是堪堪見底。若再沒有糧食補充,只怕接下來的結果便是茶盡杯乾,鏢毀人亡。”
“就算是采集的那些藥物可以幫鏢隊頂上幾天,但藥物終究不是食物,一旦吃多了也是遺禍不小。”
“可如果我們能救下那些村民,那不僅可以從他們手中得到相當充足的食物穩定人心,說不定還能拿些額外的好處。”
古螟聞言皺起眉頭,說道:“悠兒你所言不錯,可是比起你說的這些,一但被這瘟疫的幕後黑手發現我古家參與其中,其結果卻更是後患無窮啊”
“既然如此,那不叫對方發現是我們古家出手的不就好了?”
古悠笑了起來,兩手一攤道:“反正我古家只是路過,從被別人治好的村子手裡討了些糧食而已,和那治病救人的醫生又有什麽關系?”
“況且大伯你仔細想想,我古家一路至此走的都是官道。若真有有心人想要查我古家的行蹤,只怕絕對是輕輕松松,手到擒來。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妨故布疑陣,不僅可以攪亂對方的視聽,反倒還能更好的保護家族的安全。”
聽到古悠最後這句話,古螟也不由眼前一亮,心下暗自點頭。可轉首卻望見自家侄子一副憊懶模樣,當下是又好氣又好笑,大手輕拍了下對方的腦袋,佯怒道:“好你個臭小子,有主意還不趕緊說,在這戲弄你大伯作甚?”
古悠順勢一縮脖子,連忙附身在古螟耳邊,嘴裡嘀嘀咕咕的說了起來。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此計最重要的,就是要狠狠打他一個時間差!”
口折抽著旱煙,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黝黑粗糙,大手摸向腰間捆著的柴刀。
直到他感覺手心中觸摸到一抹冰涼之意後,這才下定決心般的猛吐了一口煙氣,佝僂著身體站了起來。
他擔任這村子裡的村長,已經足足有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了。而看著村子在他兢兢業業的管理下這些年來變得越發富裕,甚至還能留有余錢和過往的商隊進行交易,口折的心裡要說不自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沒想到,眼瞅著大家的日子都變得越來越好了,卻又突然鬧起了瘟疫這種禍事!
蒼天為何如此不公!
壓下心中翻滾難耐的不甘,口折手裡攥緊了柴刀,大踏步的向著背後的屋子走去。
“爹,你不能這樣,阿妹她才六歲啊,她還有救啊。”
就在口折要掀起簾子走進屋中的時候,一個高壯厚實的青年猛然從裡面衝了出來,一把便箍住了口折。任由後者對其叱責打罵,卻是說什麽都不肯松手。
掙扎了幾下,口折見青年死死抱著自己不放,身體也是一下子松軟下來,嘶啞道:“你以為我忍心嗎,猞蚌是你娘臨死前留下的骨血,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嗎!”
隨後這個五十來歲的漢子竟是抱住青年大哭起來,淒嚎道:“可我要是不下手,村子裡的人就都得死啊,你也得死啊,你也是我口折生下的種啊。”
青年抬起頭,口折這才發現對方不知何時竟也已經淚流滿面。
只見那青年梗著頭,不顧兩頰淚水劃過,口中只是狀若封魔般的嘶吼道:“爹,你放我出去,我去給猞蚌尋藥,我一定能給猞蚌尋來的!”
“沒用的。”
口折慘然搖頭,說道:“疫病無藥可救,這是祖宗多少年來流傳下來的教訓。我南疆的祖訓寫的清清楚楚,一但發現村子裡染了疫病,立馬得要關門封村,絕不能讓疫病往外傳播。”
“你隻說你要救妹妹,可你卻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把你放出去,結果你卻把疫病又傳到了別的村子。到時候又會有多少哥哥失去妹妹,會有多少父親失去女兒!”
說到最後,口折已經對著青年大吼了起來:“猞屠,你說,你到底有沒有想過!”
猞屠面色慘白,口中不由痛苦至極的咆哮了起來。一時間聽的口折也是默然無語,只能緊緊的抱住兒子,握著柴刀的手掌已然攥得有些發白。
可就在這父子相擁而泣,氣氛壓抑難堪之時,不遠處被木頭死死堵住的村口卻是突然傳來了叫門的聲音。
口折雙目血紅的望了過去,口中憤然大叫道:“滾,我們這裡不歡迎外人,你們都趕快給我滾!”
門外,古悠聞言沉默下來,與身旁的老黃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無言與震撼。
“我實在不能理解,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感染了瘟疫,他們居然還能遏製住活命的希望,把自己活生生的鎖死在裡面,甚至連路過的旅人也要放狠話趕走。”
老黃有些愣然,口中喃喃道:“公子,你能理解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古悠搖搖頭,說道:“我也不能理解。不過或許也正是如此,這片土地的人們才能在南疆這種蠻荒危險之地傳承至今的原因吧。”
“按照我們原來說好的那樣,你來叫門。”
老黃點了點頭,扯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南疆話喊叫起來,心中卻是回想起來一天前在古螟馬車中的場面。
“所以,我們要狠狠打他一個時間差!”
古悠手指無意識的敲著面前的桌案,雙目灼灼道:“大伯,一會兒你我分開,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叫鏢隊放慢速度。以四處搜尋草藥為借口,務必要將走到下一個村子的時間拖延到四日之後。”
“而我則趁著今晚夜色,獨騎一匹快馬先行一步。想來在不帶貨物的情況下,一日一夜便足以趕到村中。”
“屆時那村中的瘟疫若真是自然生成,我便立馬返回。可若萬一被我們猜中了真相,這些村民都是由於受到了惑心腐屍散而導致身體假死,那就由我先行給他們解毒,而後大伯你再領著鏢隊入村補給。”
“這樣一來,便是那幕後黑手真要出手調查,也只能查出是一個無名旅人提前解救了村民,而我古家鏢隊卻只是落後了對方一步入村補給。到時候真真假假,反倒顯得我古家坦坦蕩蕩,並無遮掩畏縮之意。”
“也正是如此,這幕後黑手的關注重心多半會優先放在我的身上。到時候只要我自己不傻乎乎的跳出來自爆,那我古家反而正好是處於燈下黑的狀態,自然是穩妥無比。”
古螟聽的目光連閃,像是第一次見到古悠一般將侄兒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而後開口笑道:“不錯,悠兒你的計謀聽起來確實沉穩有理,就按你說的行事便是。”
“只是有一點大伯不同意,你一個人去未免太過危險,還是由老夫陪你一同前去的好。”
“大伯不可。”
聽到古螟的話,古悠心中毫無意外,嘴上卻是道:“大伯可是忘了梁夫人?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富家紈絝,便是幾天不露面也多的是理由可以掩蓋下來,可大伯你卻不同。”
“大伯你作為鏢隊核心,這些天反而理應要在眾人面前高調露面才是。這樣一來,梁夫人與她帶的那些手下反倒成了幫我古家作證的天然盟友。畢竟我古家家主都在此未動,更是沒有理由證明治愈瘟疫一事與我古家有關。”
“至於我自己,自是有把握全身而退,還請大伯放心便是。”
古悠說罷,卻又氣惱的皺起眉頭來,口中道:“不過大伯此舉倒是給我提了個醒,若要給那些村民治病,就需得要用南疆話來同他們交流。可我卻從來沒有來過南疆,更是並未學過此語。”
“偏偏此事又得做的隱秘無比,也不能帶翻譯,這可如何是好。”
見古悠憂心忡忡,古螟卻開懷的笑了起來。見古悠抬眼疑惑的望向他,古螟大手一揮,欣慰開口道:“我古家麟兒又何需為此等小事擔憂,你且將老黃叫來,此事大伯幫你解決了便是。”
村口處,古悠面色複雜的轉頭望去,只見老黃喊完話後正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眼含敬畏之色的看著自己,之前那副含糊其辭的模樣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卻是古螟在老黃進入馬車後,直接便一字一句的把老黃家裡的情況全部背了出來,當即就把後者駭的面無人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而後古螟便給了對方兩個選擇。
要麽,就是把此事爛在肚子裡,跟著古悠乖乖上路。他古螟可以出言作保,今後讓老黃的孩子在古家做事,保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要麽就是現在就死在這裡,連帶著家人也要受到牽連。
而老黃當即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一個,順帶著當場便同古螟簽下了一份永久性的賣身契約。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古悠心裡對大伯的果決自是佩服不已,這一下不僅斷絕了老黃泄密的可能,反而還為古家永久性的招募了一個經驗老到的鏢師。
“只怕這趟鏢走完後,大伯也不會再把老黃放出府了。倒是可惜了他這麽一個經驗老道的老鏢師,今後怕是只能留在府中看家護院,安享晚年了。”
“不過這麽一想,這個結局倒也不全是壞事。”
古悠暗暗想著,卻突然發現眼前的村子裡傳出了些許爭執之聲,片刻後更是愈演愈烈了起來。
而後村口的大門便在古悠好奇的目光之中被人從裡面徹底拉開,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高壯青年正一手拉門,一手應付著身後幾個村民的不斷阻攔。
見到古悠兩人後,猞屠眼中希望之色一閃。虎吼一聲,一把便將身後的父親,連帶著幾個上前阻止他的村民推至一旁,張口便向古悠說出了一串南疆話。
“他說的什麽?”
古悠眨巴下眼睛,頗為鬱悶的看向了老黃。
“好像是在問我們先前說的算不算數,是不是真的能治療瘟疫。”
老黃聽的抓耳撓腮,半響後才苦起臉,撿著自己能聽懂的幾個句子為古悠翻譯了起來。
古悠點點頭,吩咐老黃在後面的談話中充當自己的翻譯後,便向那高壯青年說道:“能不能治療瘟疫我也不知道,你得先讓我看看瘟疫的情況再說。”
“好,那你進來。”
猞屠點點頭,就要放古悠兩人進來。可這時,好容易緩過來一口氣的口折卻連忙信步向前,擋在古悠面前呵斥道:“你這中原人,你家長輩沒有告訴過你瘟疫的厲害嗎,這種東西哪裡是你一個小孩子能治得好的?走走走,趕緊走人,不許再在這裡停留。”
當下口折便不顧身後猞屠憤怒的喊叫,揮手趕起人來。
古悠看準機會,一把抓住口折滿是老繭的手掌,溫聲道:“老丈,您不叫我試試怎麽能知道?我和師傅兩人乃是四處遊歷的遊方道士,這一路上可是見過了許多古怪病症,說不定就能幫上你們的忙呢。”
卻不料口折聽後尚未說話,其身後的幾個村民竟是出奇的憤怒起來, 當下便有人扯開嗓子喝罵道:“就是你們這些道士給小蚌帶來了噩運,現在你們居然還敢回來?”
“就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們這些臭道士,小蚌又怎麽會染上瘟疫這種禍事!你們趕緊滾,若是再敢停留此地,別怪我手裡的刀不客氣!”
聽到那些村民的話,古悠隻覺一顆心已經無限的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很可能遇見了最壞的情況。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願輕易確認此次瘟疫乃是人為的猜測,當下便仍然帶有著一絲僥幸問道:“不知老丈可否細說,為何說是道士給你們村子帶來了噩運?”
“我來說吧。”
就在這時,猞屠大步走了上來,將氣的發抖的口折拉到了自己身後。沉默片刻後,方才認真的看著古悠,痛苦道:“我妹妹快要死了。”
猞屠此言一出,口折原本憤怒無比的氣勢便如烈火遇到雨水,瞬間癱軟了下來。而後方圍成一排,正切切私語個不停的村民也都停下了話頭,靜靜的看向猞屠。
古悠張了張口,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話,竟頗有些慌亂的立在了原地。
而猞屠也沒想著聽古悠的回復,緊接著便說道:“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有辦法的話,請你救救我妹妹。”
“我一定盡力而為。”
古悠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看著猞屠微紅的雙眼,正色道。
猞屠聽罷點點頭,便不再猶豫的講述了起來。而隨著他的敘述,一個離奇詭譎的故事也漸漸在幾人面前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