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此時正一手摸著下巴,另一隻手舉著一本字跡娟秀的抄本打量個不停。而在其面前的小案上,一碗已經完全凝固住了的藥糊被放在一旁,隱隱散發出些許惡臭之意。
“五子同心術,每修煉一層就能額外分裂出一道分魂,還可以在一定距離內操控分魂對死者進行附身,繼而操控其行動,嘖嘖,真是好邪性的神通!”
“我本來還以為鬼面是喬裝裝扮成屠大哥,卻沒想到居然是靠著這個神通直接操控了對方。”
古悠端起眼前黑乎乎的藥糊,苦著臉抿了一口,可下一刻,他卻驟然意識到了一個自己先前不曾設想過的問題。
“這不對呀,如果那白衣道人就是鬼面,他又是靠著這個神通才能操控的了屠大哥,那他至少得會真氣才是。”
“既然如此,那他又怎麽會被我這種半吊子水平的家夥這麽簡單就收拾了,這完全沒有道理啊!”
刹那間,古悠本來輕松自在的神色陰沉起來,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鬼面附身猞屠時所說過的那個商隊首領。
良久,古悠才長歎出聲,表情後怕無比的將手裡的抄本丟在一旁,口中喃喃道:“看來你我之間還有再次相見的機會啊,鬼面。”
“這些修煉出了真氣的武者,果然沒有一個是可以簡單打發的善茬。”
說罷,古悠又有些幸災樂禍起來。
因為他在那抄本上明明白白的看到,修習《五子同心術》所凝練出的分魂,雖然與修煉者本身是從屬關系,但同樣也需要以修煉者從自身神魂中分出的一縷本源精華作為根基。故而每損失一道分魂,修煉者自己的神魂就會永久性的衰弱一分。
而神魂衰弱的後果,不僅會減少壽命,還會在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內令其自身頭痛欲裂,意志渙散,其代價不可謂不重。
此時古悠掐指一算,白衣道人加上被鬼面附身的猞屠,對方前後居然已經折損了兩道分魂。這種親者快仇者痛的大好事,又怎能不叫他喜笑顏開,幸災樂禍至極呢?
“不過這樣說來,我便是要修煉這《五子同心術》,也不能如同鬼面一般修煉到那般高深的境界,只需修煉出一個分魂幫我做事即可。”
畢竟他可不想走鬼面的老路,辛辛苦苦修煉出三四個分魂,然後被自己的仇家逮住逐個擊破。這樣不僅會影響到他的本體,還能叫別人從分魂那裡發現不少重要的情報。
就比如他從猞屠懷裡掏出的日記,以及他手中的這本《五子同心術》。
況且屍體也是會腐爛的,縱然可以用藥物保持住短期不朽,但長久附身下來也定然會被別人看出破綻,到時候再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更換對象也很麻煩。
所以這《五子同心術》看起來厲害無比,但實際上若古悠真想靠它做出什麽改朝換代,偷天換日的大事,那也是完全沒有實施的可能性的。
就在古悠喝著苦澀腥臭的藥糊,琢磨著日後要如何規劃自己的修煉體系之時,一道沉穩無比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了進來。
“四公子,我們就快到村口了,大爺已經派出人手前去探路了。”
赫然便是已經三日未見的鐵虎。
卻說昨晚古悠帶著老黃,本想趁著夜色深沉,悄然溜回進自家鏢隊。可誰知下一秒就被外出小解的鐵虎撞了個正著。
尷尬間,古悠正想著要用什麽樣的借口才能解釋自己大半夜不睡覺,帶著老黃外出溜達的原因之時,鐵虎卻暗暗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而後就在古悠驚訝的目光下,走向了古家正在站崗放哨幾個鏢手面前,有說有笑的交談了起來。
而古悠自然是帶著老黃神不知鬼不覺的趁機跑到了自己的馬車當中。
後來當鐵虎也找到機會溜進來,三人湊在一起一說話,這才知道原來古家鏢隊內最近也發生了不少的麻煩。
首先就是古悠叫鐵虎去找的草藥,它確實是能吃的,只是那個味道和賣相嘛,實在是一言難盡。
所以在眾人品嘗過那草藥熬成的黑色不知名黏糊後,原本因為有了食物而稍微平息下去的躁動也是又反彈了回來,縱然有著古螟的開導勸說也無濟於事。
直到梁夫人面不改色的端著一碗藥糊走到了眾人面前,當著一幫大老爺們兒的面一飲而盡後,鏢隊內嘈雜不已的聲音這才徹底平息了下來。
“這梁夫人也是真有手段,這一下只怕隊伍裡的那些刺頭都要臊得臉紅脖子粗,屁都不好意思再放一個了。”
古悠笑著說道。
“誰說不是呢。”
鐵虎眼中也是露出一絲敬佩之色,笑道:“畢竟憑著一介女流之身就能做得了家主的人,又豈能是個簡單之輩。”
“不過饒是如此,大爺也已經拖不下去了。最多明日,我們就必須要趕到下一個村落補給,不然這鏢隊,怕是就真的要散了。”
鐵虎說罷沉默下來,方才流露出的笑意也是消失不見。
古悠點點頭,說道:“既然你能說出這句話,想來大伯多多少少也已經告訴過你一些事情了。”
“明日就去那村子也不是不可以,我和老黃都已經改變過面貌,想來只要不是被村民聽到聲音都不會有暴露的風險。只是我二人身上的衣服卻要更換一番了。”
鐵虎聞言立馬道:“四公子您的衣服好說,饒管事在出發前特意在車隊中放了不少,我一會兒就去幫您取來。”
“至於老黃的話。”
鐵虎看了一眼老黃,提議道:“你若不嫌棄,我倒是有一些備用的衣物,不知你願不願意委屈一下?”
老黃自是滿口答應。
待到最重要的問題解決後,幾人也是長松了口氣,這才說起來鐵虎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那日四公子你們剛走,大爺就把我也一起叫了過去,說了你們要前去救治村民的事情。”
“我鐵虎跟了大爺足足八年,可以說沒有大爺我也娶不到老婆。更不可能每天衣食無憂,做到鏢隊裡面二把手的位置。”
“所以大爺跟我開口,我必須得認。從此我就跟老黃一樣,為四公子馬首是瞻。縱使面前刀山火海,只要四公子開口,我鐵虎絕不皺一下眉頭。”
鐵虎面容嚴肅的看著古悠,口中堅定道。
“呵呵,鐵虎叔言重了。”
古悠頓時了然,看來大伯在叫老黃跟著自己的時候,心中就存了給他培養一波班底的想法。當下便對著兩人抱拳拱手道:“鐵虎叔,黃叔,以前是古悠年少輕狂,言行舉止間若有不尊重之意,還望二位海涵。”
“眼下既然二位都願意跟著我古悠,那麽以後我們就是生死相托的好兄弟。別的不敢說,只要我古悠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餓著諸位的妻兒老小一粒米吃。”
“此生君不負我,我定不負於君!”
鐵虎和老黃對視一眼,均是抱拳回禮,口中毅然道:“敢不為四爺效死!”
三人說罷,不禁都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鐵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搶先說道:“四爺你也莫怪大爺,只因我鐵虎作為您的貼身護衛,您要是消失不見瞞得過誰也瞞不了我。所以大爺無奈之下才對我說出了實情。”
倒是先替古螟解釋了起來。
古悠失笑搖頭,開口道:“怎會如此,有鐵虎叔你這樣的好手幫我,我便是開心都還不夠,又哪裡會去怪大伯。”
“那我呢?老虎,大爺可有交代過我這幾日的行蹤?”
一旁的老黃聽到這話,不由抓耳撓腮,忍不住出言詢問起來。
鐵虎看了他一眼,笑道:“老黃你且放心便是,大爺已經和鏢隊裡面的人吩咐過,你這幾日獨自一人在外替兄弟們采藥,大夥兒心裡可是都念著你的好呐。”
隨後拍了拍眉開眼笑的老黃,說道:“一會兒我給你拿些這幾日來攢下的草藥,你就說是你采摘的便是。至於四爺這邊有我幫忙掩蓋,你就不用擔心了。”
古悠聞言也是暗暗點頭,心中感慨不已。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古人誠不欺我也!
接下來,三人坐在馬車中說了會兒閑話,看天邊已經泛起些魚肚白,便由古悠和鐵虎先去找古螟訴說這兩日的情況。而老黃則是獨自一人拿著鐵虎給他的草藥,屁顛屁顛的找好兄弟吹牛去了。
而當古螟聽到古悠這幾日竟然幹了這麽一件大事後,也是駭的倒吸了幾口涼氣,連帶著古悠身邊已經知曉事情大概的鐵虎也是聽的咂舌不已。
只是古螟畢竟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老手,當下便先叫兩人回去,自己穩住混亂的心緒,並在眾人吃早飯時宣布了今日在下一個村子中落腳的消息。
一時間,歡呼雀躍之聲幾乎響徹雲霄,便是面上波瀾不驚的梁夫人也是暗暗松了口氣。這幾日下來,連她自己也要受不了這粘稠惡心的藥糊了。再這麽下去,只怕就算是她未被餓死,也要被這臭熏熏的東西活活惡心死。
而古悠此時則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馬車中,一邊翻看著他從鬼面懷中摸到的功法,一邊親身感受了下這幾日幾乎要了眾人半條老命的藥糊。
這也才有了開頭古悠苦著臉喝藥時,鐵虎在馬車外對他說話的那一幕。
回過神來,古悠放下手裡的《五子同心術》,轉頭對著外面的鐵虎吩咐道:“你把老黃叫來替你的位置,且隨那探馬一起去看看村裡的情況。”
“切記,萬事以自身安全為上,若是遇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馬回來告訴我。”
“諾!”
鐵虎心中一暖,而後拱手領命,大步轉身離去。
見鐵虎離去,古悠雙眼微微眯起,思考著若自己是鬼面,那他下一步又該如何行事。
“若我是鬼面,當務之急就是先去將之前被自己下過毒的村民收集起來,盡量減少他們被救活的人數。”
“畢竟這種事終究還是太犯忌諱。若是擺在明面上,不管那暗部到底是朝廷裡哪一位的手下。疆王都不可能就這麽草草了事,必然要給南疆的百姓一個交代。”
“所以鬼面此時大概率是忙著在給自己擦屁股,便是還有分魂應該也要以此事為重,而無心他顧了。”
“不過凡事無絕對,還是待鐵虎先去看看村中的狀態,我且再做打算也不急。”
有了主意後,古悠便閉上眼睛,在馬車中等待起鐵虎來。
畢竟他不眠不休的奔走了三天,就算是鐵人也會疲憊不堪。沒見外面站在邊上的老黃已經是昏昏沉沉,大有一言不合就抱住馬車開睡的架勢。連嘴角流下的口涎都全然不知。
很快,鐵虎就面色沉重的帶著村落中空無一人的消息回來了,而這個消息也無疑是讓古悠和古螟都放下了戒心,隨著鏢隊繼續向村子裡走去。
眾人來到村裡,只見其中絕大部分的村民都在口折走後,收拾好家中值錢的物件四散離去了。只有十幾個許是無處可去的獨居之人躺倒在地上,其上面則是密密麻麻的站滿了烏鴉。
隨著眾人的走近,那群烏鴉也是驚慌的飛起,露出了底下村民的樣貌。
古悠看了一眼對方脖頸間那條猩紅的有些刺眼的傷口,表情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起來。附身在鐵虎耳邊低聲問道:“村裡剩下的人都在這了嗎?”
鐵虎臉色也是很不好看,眼含怒氣的點點頭,說道:“大部分都逃走了。剩下的,應該就都在這裡了。”
古悠沉默下來,示意對方也一同去收集物資後,便徑自走回了馬車中。
此時老黃也被驚的沒了睡意,見古悠回來正想開口發問,卻發現後者卻對他搖了搖頭,卻沒有想要說話的心思。
當下也是心中暗歎一聲,只能不忍的轉過頭去,靜靜的繼續給古悠當門衛了。
而古悠此時也是頗為難受,隻覺心底一股無名之火熊熊燃起。只因地上躺的那些人中,古悠認出了其中一位的面貌。赫然便是那日拍著他的肩膀,臉上和藹微笑的莊稼老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知為何,古悠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一句,當初隻覺意味不明的詩詞。
“痕威王啊痕威王,你隻道盡收武林秘籍於朝廷,便可杜絕匪患,還百姓一片天下太平。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那自認為輝煌正義的宮廷之中,又暗藏了多少蠅營狗苟,滿手血腥之徒!”
“不知在一百年前,當你劍斬那些江湖豪俠,意氣風發、仰天大笑之時,可有曾預想過今日南疆因此喪命的諸多冤魂!”
古悠想到昨日,老者仗義直言時那慷慨激昂的神情,又看看此時對方死不瞑目的屍體,終是再也忍耐不住。隻覺一腔憋屈憤懣之意在體內橫衝直撞,當下便是一聲大吼,驚得四周數人紛紛轉頭看來。
“我古悠,看不起你!”
只見少年表情憤怒,雙目大睜,兩手緊緊捏成拳頭,其中骨節突起之處已經隱隱發白。
而在眾人都未注意之處,隨著少年一聲憤怒的大喝,其眼底竟是隱隱浮現出了一扇金光繚繞的巨門。
而此時那巨門震顫不休,似是對宿主內心的憤怒感同身受,竟是不受控制般的發出了一道杜鵑啼血似的悲鳴。
與此同時,天上一隻正隨著鴉群緩緩飛翔的烏鴉驟然整個爆碎開來,驚得一旁的同伴張著大嘴,駭然無比的呱呱大叫起來。
而遠在百裡開外,鬼面正一臉疲憊的將一群屍體交給了一個黑袍男子,口中不斷的吩咐著什麽。
突然,鬼面停下了話頭,表情扭曲的朝著遠方望去。面具下的嘴巴微張,卻終究還是忍耐不住,一口鮮血狂噴了出來,整個人軟軟的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