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大喝出聲後,卻不知他因心中憤怒而做出的下意之舉,竟是又叫他逃過一劫。反倒是在回過神來後自己好一陣後怕,連背後都駭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也不知曉這鬼面是否還藏在一旁,我方才這般行事,倒是顯得有些衝動了。”
於是他當下便指著一旁同樣看了過來的老黃痛心疾首道:“老黃啊,你怎麽能在這種人神共憤的淒涼景象之下,心裡還想著要找俏寡婦呢?”
“你想想看,你這樣做,對得起在家裡等你的老婆孩子嗎?”
而眾人聽到這話,也是齊刷刷的將目光從古悠身上移開,滿臉古怪的看向老黃,一時間臉上也是露出些許鄙夷之色。
可憐老黃大張著嘴巴,眼中滿是清澈的慌張與無措,腦袋迷茫的向旁邊歪了一下,連忙用手指著自己叫道:“我我我我……沒沒沒……”
而一旁的古悠則是瘋狂對其打著眼色。急得掌心都微微冒出了細汗。而老黃見狀也是終於反應了過來,口中長歎一聲,哭喪著臉低頭道:“公子教訓的是,是老黃我做錯了。”
其語氣中那種脫之欲出的幽怨之意,聽的古悠也是好一陣尷尬,連忙開口安慰道:“無妨,這幾日大家都因為瘟疫的緣故有些憋壞了。此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公子我有點小題大作了。”
而眾人聽見這話,眼中也頓時露出一絲理解與恍然,看著老黃的目光中雖然還有些古怪,但總算沒有先前那種鄙夷之色了。
“好兄弟,是四爺我對不住你啊。”
古悠默默想著,給了一臉幽怨的老黃一個“乾的漂亮”的眼神,也不知自己這番應變是否能瞞過有可能在一旁窺視的鬼面。當下便心事重重的坐回了馬車中,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渾然不知他此時心心念念的正主早就已經躺倒在了百裡開外,卻是因為分魂的連番損失而反噬己身,吐血昏迷不醒了。
自此,鬼面迄今為止苦修十余年才凝練出來的三個分魂,全部斃於一役。
“若是我能早些想到鬼面未死,昨日我就能夠提醒這些村民早日離去的。”
“是了,既然鬼面身具真氣,又能出來幫他口中的‘那位’做了這麽大的事情,又怎麽可能被我這種三腳貓功夫的武者輕易乾掉呢。”
古悠後悔無比,不由的反思起近日來經歷的種種情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看來還是這幾日太過順風順水,竟然導致我又犯了以前輕狂大意的老毛病,居然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情。”
“日後對上這些真氣武者,務必要慎而又慎,絕不能再犯今日的錯誤。”
古悠下定決心,眼中露出一抹堅定之色。
僅僅是這一次的大意,就導致十數條無辜的生命死去。那若是再來一次,他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若是此刻躺在地上的,不是這些和他有著一面之緣的村民,而是鐵虎、老黃、大伯、饒姨……
甚至是母親呢?
古悠不敢再去想那種孤獨絕望的情況,平日明亮飛揚的眸子裡顯得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我好像,有些理解那個小男孩死去時的感受了。”
“你也一樣嗎,靈兒?”
晴朗的碧空之上,灼人的烈日無情的向大地釋放著自身的光芒,將寬闊筆直的官道烤的酷熱無比。
而在這種情況下,路邊的茶攤自然就是疲憊的旅客所能尋到的最近的避暑之地。
某處茶攤的角落裡,一個帶著鬥笠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縮進陰影之中,盯著天上的太陽張口抱怨起來:“這麽熱的天,還叫人怎麽趕路啊。孫老你說的那個什麽飛羽城,到底還有多遠啊?”
少女身旁,一個同樣帶著鬥笠的老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急不緩的解釋道:“就快了,不過就是幾步路的事情。怎麽,堅持不下去啦?”
“堅持不下去就想想你那小情郎,當初是誰為了他哭著喊著求老頭子我教你本事的,現在後悔啦,晚咯!”
那少女聞言,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跳了起來,漲紅著臉氣道:“我都說了他不是我的情郎,而且我也不是為了他才求你的!”
老者眼睛一翻,口中帶著幾分酸味道:“老頭子我才不信,你瞧瞧你以前多乖的一個丫頭,可自從遇到了那臭小子之後就天天跟老頭子我鬥氣,不信不信!”
“你!”
少女氣的狠狠跺腳,最終無奈的怒哼一聲,揚起小腦袋暗罵道:“臭老頭。”
“死丫頭。”
“臭老頭!”
“死丫頭!”
…………
“飛羽城?”
古悠眨巴下眼睛,滿臉不解的看向古螟,好奇道:“我們不是說去霖霜城嗎,怎麽又改道去飛羽城了?”
“還是叫妾身來解釋吧。”
聽到古悠的疑問,梁夫人突然開口插話道:“不知悠公子可曾知道,妾身雖然為身為梁家家主,可實際上卻並非梁家之人,而是來自於飛羽城的蘇家。”
“而妾身如今之所以能做這梁家家主,除了自身有幾分淺才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夫君早逝,從而才不得不接過這份擔子。”
古悠口中“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心裡自然是一百個不相信。
不過梁夫人顯然也沒有非要叫他相信的必要,畢竟她看似在同古悠說話,可實際上八成的注意力都跑到了古螟身上,眼中竟隱隱的閃過幾絲黯然。
古悠見狀一樂,目光在此二人間來回移動,心裡直呼好家夥。
不過古悠的這份瓜也沒有吃太久,因為下一刻,梁夫人口中說出的話就叫他不由得熄了八卦的心思,豎起耳朵認真傾聽了起來。
“而妾身在娘家的爺爺,患有一種難醫至極的風寒腿疾,需得劇毒之物泡出的藥酒可解。”
“可這劇毒之物又何其難尋?本來妾身都以為家祖的傷情是此生難醫,卻不料之前在收拾這村裡人遺落不要的物資時,竟叫手下人發現了一條百年難見的南疆毒碾!”
“這不會就是屠大哥抓到的那條吧?看來是被口折叔收了起來。”
“可是這麽珍貴之物,他卻為何不直接帶走?”
古悠心頭一跳,暗暗琢磨起來。
可梁夫人卻不知道眼前的少年這幾日乾下了多大的陣仗,只是繼續開口道:“所以和家祖的身體比起來,此行押運的鏢物雖然價值頗高,卻也談不上重要了。而家祖遭受腿疾折磨許久,妾身實在不忍他老人家再受折磨,所以……”
“……所以你就想先讓我們護送你到飛羽城,將此物交給你家老祖,然後再前去天水城?”
古悠笑著接口說道。
“悠兒不可無禮。”
古螟威嚴的呵斥一聲,卻見古悠的一對眸子在他和梁夫人兩人身上來回掃過,老臉也是繃不住一紅。
梁夫人卻是面色不變,落落大方道:“不錯,貴鏢局武力出眾,信譽更是良好至極。便是在此次這麽困難的情況下都沒有放棄妾身托付的鏢物,自然是可信之人。”
“而且此次也是多虧了古家主,妾身才能得到這南疆毒碾,想來家祖也定然會想要見識一下幫他尋來這等寶物的恩人。”
古悠忍住笑意,正色道:“既然梁夫人如此賞臉,悠自不會不識禮數。此事與悠關系不大,大伯和梁夫人自己決定便是。”
見古悠同意,梁夫人面色一緩,隨即一雙妙目看向古螟。
而古螟見此,情知拖延不過,隻得點頭咬牙同意。
待梁夫人離去後,古悠看著一臉鬱悶的大伯,壞笑道:“大伯,既然都決定要去見人家姑娘家長了,還是快些改變路線為妙吧?”
“畢竟自從離開村子後,我們都已經按照計劃朝前走了好幾天了。再不改變方向的話,只怕再過幾日我們都要走出南疆了。”
此時,赫然已經是古悠他們收拾完物資,離開村子後的第十天。加上前面路上耗費的時間,古悠此次出門已經是快有兩月之久。
另外叫他欣慰無比的是,在這幾日的趕路中,後續遇到的幾個村子雖然都還是因為瘟疫的緣故死了一些人,但絕大部分的村民卻都因為解藥送來的足夠及時,從而擺脫了生命危險。
與此同時,“張道長”的名諱也漸漸在這片南疆大地上散播開來。前兩日古悠還看見幾個村民居然動了要給他立生祠的打算。
結果古悠好勸歹勸之下不但沒能阻止對方,反倒是被憤怒的村民揪住罵了個狗血噴頭,那副吃癟的模樣也是叫身後的老黃和鐵虎好笑不已。
而說到老黃,他在經過了幾日的委屈鬱悶後,居然因恨生愛,大徹大悟了起來。不僅沒有記恨古悠先前拿他頂鍋的行為,反倒是覺得此舉才是他作為古悠頭號狗腿子的最好證明。為此沒少在鐵虎面前努嘴炫耀,直看的後者牙根兒發癢,懊惱不已,連帶著平日和古悠說話的語氣都有些不對勁了起來。
而古悠此時顯然是顧不上考慮自己手下乾將的心理健康問題,因為被他調笑到惱羞成怒的古螟已經掄起巴掌,吹胡子瞪眼的開始執行家法起來。
“你個不孝後輩,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我叫你過來不就是為了找個借口拒絕此事,你小子倒好,不僅不拒絕,反而私下幫我同意了!”
見老頭子真的生氣了,古悠也不敢再出言刺激大伯,連忙轉移話題道:“可是眼下事已至此,大伯還是早日改變路線才好,畢竟我們也已經答應了此事。”
古螟瞪了他一眼,也懶得去糾正自家侄子口中的“我們”這一說辭,忿忿不平道:“你以為梁夫人為什麽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在拿到藥物後等上十天再說?”
“不就是因為去霖霜城和飛羽城的路線當中重複的部分就到今日為止嘛,她壓根就沒想著給我找理由拒絕的時間!”
聽到這話,古悠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後來,當鏢隊中的幾人好奇談論起此事時,據不知名人士黃某透露,當天四公子是被鐵虎抬回到自己馬車裡面的。
至於其中過程之慘烈震撼,自是不足於文字道也。
“不過所幸,你先前說過的那個鬼面這一路都沒有再找過我們的麻煩,不然大伯我真的懷疑,我們是不是還能活著走出南疆。”
在和古悠一番嬉鬧後,古螟歎了口氣。想到侄子這幾天跟他說過的種種經歷,當下也是頗有些後怕的道:“你說他會不會暗中仍然躲在一旁,想要找準機會將我們一網打盡?”
“怎麽可能。”
古悠聞言哭笑不得道:“鬼面她可是練出了真氣的武者,要是真叫她發現此次是我們古家壞了她的好事,哪裡還用的著找機會,直接一個人衝上來就能把我們全收拾了。”
“可恨的是,她做的這些事情我們明明都知道,卻還是不能報官,不然就會直接暴露出此事乃我古家所為。”
古螟搖搖頭,說道:“此言差矣,悠兒你不是也說了,那鬼面極有可能自身就是朝廷之人,其背後更是有著一個連你也說不出身份的主謀。”
“我們古家如今人輕言微,絕不可輕舉妄動,不然頃刻間便要大禍臨頭。”
安慰了一下滿臉鬱悶的古悠後,古螟的臉上隨即也是浮現出一抹憤怒,冷笑道:“不過悠兒你且放心,這數百條活生生的人命我古家且先替他們記著。”
“若是有朝一日你大哥,或是我古家後輩子孫有望入朝為官,定要親面聖上,讓這群豬狗不如的人渣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古悠苦笑點頭,只是想起數日之前,鬼面口稱“那位”時那副忌憚恐懼的神情,心頭還是蒙上了一層沉重之意。
此時在南疆的某處,鬼面臉色蒼白無比的跪倒在一個男人面前,後背上溢出的鮮血已經將一身衣裙染紅。
而男人此時正手持一根荊條,一下接著一下的狠狠抽打著鬼面的後背。不知過了多久,待後者意識幾近昏迷之時方才緩緩停手。
隨手扔出一件衣服蓋住趴倒在地的鬼面後,男人站起身子,口中淡淡道:“所以,你這次不僅沒有收集到足夠的‘肉參’,還將我們的計劃也一同泄露了出去。”
“若是這件事情叫那位大人知道,你可知等待著你的是什麽樣的下場?”
鬼面聽到這話,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爬了起來。臉色蒼白道:“鬼面自知犯下滔天大錯,還請部主出手相救,查一查近日出現在南疆的百人左右人馬。”
男人收回目光,面色淡然無比,口中諷刺道:“你可知一日裡,進出南疆的百人人馬就不下數千,更何況還是近幾日內。”
“若你就只有這點線索,那你還是乖乖的去給那位大人當血奴吧,我也救不了你。”
“不,不要!我還知道,滅殺了我分魂的那人修煉了《伏虎神功》!”
聽到“血奴”兩字,鬼面駭的面色大變,連忙抱住男人,顫抖道:“我修煉的《五子同心術》,可以讓我看見在分魂死亡的瞬間傳遞回來的畫面。我敢確信,拿走了我日記的那人,絕對和那百人的隊伍脫不了關系。”
男人微微一歎,終究還是伸出雙手反摟住鬼面,撫摸著對方柔順的長發,柔聲道:“我早叫你不要修煉那什麽《五子同心術》,你就是不聽。當年先王從那老魔頭處搶來的那些功法,幾十年來不知害死了我羽衣衛多少好漢兒郎。”
“弄得你現在落下這不隨時寫下日記提醒自己,就會主魂分魂意識顛倒的毛病。平日裡麻煩不說,這次更是因為這本日記闖下了這麽大的麻煩,何苦是也!”
說罷,男人終究還是不忍心看著面前的女子這般害怕, 口中歎息道:“人,我會幫你查。虎部那邊我也會幫你問問,只是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既然能認出惑心腐屍散,又修煉了伏虎神功,很有可能就是那百年前的閻宗余孽。這種一躲就是百年的土耗子,想要揪出來只怕沒那麽容易。”
“所以要我說,你若是不想給那位大人當血奴,說不得就只能把你發現的那具百毒絕體給抓來,以求將功補過了。”
聽到這話,鬼面眼睛一亮,說道:“我先前本想叫白衣去毒倒那個小丫頭,卻不料他下手後自己也被對方的百毒絕體反噬而死。”
“那小丫頭太過邪性,我實在不敢讓自己親手接觸。無奈之下就想控制她哥哥把那丫頭從村子裡帶出來。”
“誰料那死老頭打死不從,若不是苦於分魂沒有真氣,我非要一掌活劈了他!”
鬼面咬牙切齒,口中冷笑道:“不過那老頭雖說跑的很快,可我早就暗中叫白衣在他兒子抓住的那條毒蟲上下了點手段。只要他舍不得拋下那珍貴的毒蟲,我就定能尋找到他!”
男人聽罷滿意的點點頭,放開摟住鬼面的雙手,口中道:“羽衣衛有羽衣衛的規矩,此事我也不好明著幫你。既如此,你且將鬼虎帶去,自己惹下的麻煩,你自己擺平!”
鬼面微微點頭,一雙眸子中射出了怨毒無比的寒芒。
“小子,你可千萬不要叫我失望,一定要好好修煉我特意留給你的《五子同心術》。”
“我很期待,下次再見到你時,你的模樣是不是還會像現在這樣般的傲氣非凡,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