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個憨貨,怎的聽不懂人話,你以為這是你家婆娘啊,毛手毛腳的。摔壞了鏢物,賣了你都賠不起!”
鐵虎大聲斥罵著,提起腳對著眼前一個笨手笨腳搬運著貨物的漢子輕踹上去。
那漢子挨了一腳,倒也不生氣,傻樂著將貨物放下,在同伴的哄笑聲中撓了撓頭,應了一聲,便又抓緊忙活去了。
鐵虎見狀也是不由失笑,看著眼前幾個忙著搬貨的好兄弟,眼裡卻是頗為複雜。
自從他八年前來到古家押鏢後,家裡的日子便過的越來越好。
古家大爺是個有本事,也講義氣的好東家。每次走完鏢發的賞銀不僅夠他一家四口的吃喝用度,還有閑余送兩個孩子去學門手藝。只是可惜從前那幫一起走南闖北的好兄弟,卻從原來的十數人,變到了現在的一掌之數。
鐵虎這般想著,又望了一眼西邊隱約傳出掙扎嗚咽之聲的廂房,面上隱晦的露出幾絲不屑之色。
在他看來,古家大爺剛毅果斷,連帶著其幾個子女也都頗有天資。可唯獨這古家二爺,一把年紀卻還是荒唐無度。平日裡留戀勾欄不說,自己的兒子也不多加管教。任其在外紈絝跋扈,連帶著整個古家鏢局的名聲都臭了三分。
而估計現在這廂房裡關著的,便是那位四公子的傑作。
正這般想著,鐵虎的眼角便瞥見了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歎息一聲,鐵虎強壓下心中的厭惡,面上卻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拱手一禮。
“小四爺。”
其身後眾人看到,也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對著來人紛紛拱手。
古悠點點頭,大咧咧的就要出聲應下。只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一頓,心中多少還是記起了些母親的教導。
“往日所作所為終究是有些不妥。罷了,以後便也稍微收斂些就是。”
這般想著,古悠抱拳拱手還禮,說道:“鐵虎叔言重了,以後諸位好漢稱我一句四公子即可。”
說起來這位鐵虎,古悠卻是知道的。跟了自己大伯足足八年的老鏢手,一手大刀片子耍的出神入化。據說三年前,一個不長眼的飛賊被身後的捕快追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正巧逃跑的方向還被上街買東西的鐵虎堵了個正著。
結果二者狹路相逢之下,本來還能掙扎一會兒的飛賊連三招都沒撐過就被按倒在地,而這位鐵虎卻連刀都沒有出鞘。
一時之間,此事轟動全城,連帶著古家眾人也都覺臉上有光。而古悠也正是因為自家老頭在醉酒後,酸溜溜的一句“我也不比那鐵虎差多少”而記住了對方。
若是今日之前,他或許還並不會對此在意。只是方才剛被母親教訓完,古悠不禁多留了個心眼。仔細一想,頓覺讓這麽一個有本事的好漢子口稱自己小四爺,著實是有些不妥了。
且不提古悠這邊神飛天外,鐵虎卻是嘴巴張得足足快要塞下一個鴨蛋。暗道真是青天白日活見了鬼,這位小四爺怎麽突然間轉了性子。措辭有禮倒也罷了,居然還肯張口叫他一聲叔,端的是好生嚇人。
只是他也並非毫無城府之人,失態片刻後,也趕忙拱手回禮道:“蒙四公子抬愛,在下便卻之不恭了。四公子若有要事,隻管去做便是,在下定會約束好手下兄弟,絕不外傳。”
說罷,便又隱晦的瞟了那傳出嗚咽聲的廂房一眼。
古悠眉頭狠狠跳了跳,總感覺對方八成是誤會了什麽。正想開口解釋,卻又發現要解釋的話終究還是繞不開自己被一個乞兒撂倒的糗事。
糾結半響後,古悠果斷抱拳一禮,轉身離去。倒是弄得鐵虎一臉疑惑,不明白今天這位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古怪的小少爺又在整什麽么蛾子。
隨著古悠行至門前,房間內的人明顯也是聽到了越發逼近的腳步聲,掙扎的動靜更大了起來。
眼見不只是鐵虎,就連其他正在搬貨的鏢手都開始好奇張望,古悠連忙快走幾步,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畢竟再叫他們看下去,只怕自己原來就臭的名頭更是要到爛大街的地步了。
“唉,還是快些把此事解決,回房休息的好。”
心裡打定主意,古悠便直接張目向房間內望去,卻不曾想這一望之下,愣是看的呆在了原地。
只見房間中,原本瘦小肮髒的乞丐如今正被繩子綁的結結實實,只是臉上卻被清洗了個乾淨,發尖還隱隱透著些許水汽。
一張稚嫩清秀的小臉上可憐兮兮的印著一個巴掌印,嘴裡更是被一團抹布塞了個正著,清澈明亮的雙眼惡狠狠的盯著來人。若是眼神可以殺人,相信古悠早已被千刀萬剮,萬箭穿心。
“你,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是個女子?”
看著眼前這副情景,古悠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的想法是,先揍這小乞丐幾下出出氣,然後再給他丟些銀子,叫他出府便是。
這樣一來,他既報了傷身之仇,也彌補了之前欺辱那小乞丐的過錯。
只是如今這個場景,若真要叫他去揍一個被綁起來,毫無還手之力的女孩兒,他也確實是無法下手。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半天,終究是古悠率先承受不住,長歎出聲道:“罷了,遇見你算是四爺我倒霉。”
“今日之事算我有錯在先,這些銀子給你,拿去便趕緊走人,以後可莫要再讓我看見你。”
說罷,古悠俯下身子,隨手丟下三錢散銀後便開始解起女孩兒身上的繩子,片刻後便解開其雙手的死結。可就在這時,原本一動不動的女孩兒卻是驟然暴起,狠狠一拳便砸在了古悠的眼框上。直把後者砸的一聲慘叫,連連後退不止。
一拳出罷,女孩兒用空出來的雙手扯掉口中的布團,高高的揚起頭顱,看向面前眼淚直流的少年清脆出聲道:“哪個要你的臭錢,再敢用你的髒手碰我一下,小心我剁了你的爪子。”
聽到此言,古悠隻覺心中本已冷卻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顧不上淚水長流的左眼,虎吼一聲踏步站定,而後便朝著一個鯉魚打挺站立起來的女孩兒撲了過去。
見此情景,那女孩兒一時間也是有些慌了神,萬萬沒想到這個上次見面一石頭就能拍倒的少爺這次居然這麽抗揍。
剛想擰身躲避,卻忘記了自己雙腳上的繩扣還未解開,驚叫一聲便失去了平衡。恰巧這時,古悠頂著一個黑漆漆的熊貓眼也是直撲而上。
隨著女孩的一聲痛呼,兩人幾乎是撞作一團向後飛了出去。
而在這種劇烈的撞擊之下,兩人也是都不由得眼前一黑。不過古悠作為撲擊的一方,在加上身下還有個大活人當作緩衝,率先便回過神來,滿腔憤怒的就要朝著表情痛苦不已的女孩兒揮拳打去。
“砰!”
隨著一聲沉悶的擊打聲響起,女孩兒愣愣的轉過頭看去。只見自己的臉蛋旁,一隻拳頭幾乎是擦著她的耳朵打在了地板上。其中骨節突起之處,更是因為劇烈的撞擊而鮮血直流。
“你……”
女孩兒張了張嘴,但是看了看身前表情猙獰的少年,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敢再說。只是強忍著疼痛,倔強道:“你……你且快從我身上下來。”
古悠低頭望去,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剛才撲擊的緣故正巧騎在女孩兒的腿上,一隻大手更是好巧不巧的按在對方的腰間,頓時也有些窘迫之意升起。
當下便連忙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順帶甩了甩受傷的拳頭,不禁好一陣呲牙。
見古悠走開,女孩兒也是緩緩起身,縮到牆角待了下來。一時間,廂房內竟陷入了一股無比尷尬的沉默之中。
“四公子,您沒事吧?”
正待二人沉默之時,門外響起了鐵虎沉穩的呼喊聲。
古悠掃了女孩兒一眼,見對方一臉緊張的盯著他,心下有些暗爽,對著門外叫道:“四爺我……咳,我沒事,多謝鐵虎叔關心。”
鐵虎見狀也不疑有他,雖說方才動靜大了一些,可既然少東家都說沒事了,他一個外人還糾纏著不放作甚,說不定人家小少爺就好這一口呢。
當下也是沉聲應諾,給了周圍兄弟一個警告的眼神,便大步離開了。
聽到腳步聲離去,牆角瑟縮著的女孩兒明顯也是大松了口氣。而隨著鐵虎的打岔,廂房內的氛圍也是逐漸松動了起來。
二人接著沉默了一會兒後,女孩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你方才為什麽要把拳頭移開?”
古悠撇了對方一眼,只見對方縮成一團,小臉煞白至極,心中也不免多出幾道憐憫之意。只是他此時眼睛手掌無一處不痛,嘴裡自然也就沒好氣道:“我要是那一拳打實了,你還能有命在?”
女孩兒揚起眉毛,下意識的就要反駁。只是轉眼看見對方受傷的手掌,以及地上殘留的斑斑血跡,嘴裡的話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輕哼道:“你若是不叫那女人折磨我,我也不會跟你動手。”
“我叫饒姨折磨你?”
聽到這話,古悠先是愣在了原地。好容易反應過來後,登時便是一個大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眼瞪如牛鈴,指著臉上露出錯愕之色的女孩兒怒聲道:“我才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這裡來給你送銀子,我哪裡還有時間去叫饒姨折磨你?”
“進來之後我可有仗勢欺辱與你?明明是我好心好意給你松綁,你倒好,脫困之後二話不說便是跳起來給我一拳。”
“即使如此我也對你處處留手,甚至最後一下寧願傷到自己也不想害你性命。你倒是說說看我如何叫人折磨了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女孩兒眨巴著雙眼,眼睜睜看著對面那個惹人討厭的家夥指著自己連連指責,有心想要反駁,卻又感覺對方說的好像也不無道理。
又想到自己坐在茶樓門口乞討,明明沒有惹到這少年。卻莫名奇妙的被他說自己身上臭氣熏天,還叫她滾到一邊,不要汙了他的眼睛!
現在更是被抓起來受了一個壞女人的折磨不說,還挨了這少年一頓胖揍。
最最最最可氣的是,對面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居然還說這全都是自己的錯,自己還沒法反駁!!!
想到自己被抓走,相依為命的爺爺也不知道得有多著急,女孩兒終是忍耐不住心中的委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是……你,你別哭啊。”
看見對方哭的梨花帶雨,古悠一時間也有些傻眼,內心表示對這種說不過就直接掀桌子的行為深惡痛絕。
只是若放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又總有些欺負小孩的罪惡感。
殊不知他卻忘了自己今年也才十二歲左右的樣子。
“罷了罷了,算我怕了你便是。”
“丫頭,你仔細想想看。今日之事雖是我出言辱你在先, 可後面你也給我來了一下狠的。如此說來,你我也算基本扯平,你說對也不對?”
看著頂著一對紅眼圈,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的女孩兒,古悠心裡也不由有些發虛。
只是他話已出口,接下來也隻得一臉嚴肅的繼續忽悠道:“方才我更是還不計前嫌的給你松綁。這樣一來,你若真要生氣也不該對著我發火。”
“你說你自己今日落到如此境地,真正找了你的麻煩,卻還沒有被你打回來的人到底是誰?”
女孩兒愣了片刻,隨後眼中逐漸露出一絲明悟。思考片刻後,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所以,其實真正的壞人應該是那個折磨我的壞女人?”
“沒錯。”
古悠嚴肅的點點頭,有些心虛的撇開和女孩兒對視的目光,說道:“所以嚴格說起來,我們應該算是戰友。”
“阿嚏!”
饒姨揉了揉鼻子,目光幽怨的看向灶台上熬煮的藥湯,小聲抱怨道:“這藥湯味道未免也太衝了些。”
四夫人聞言接口道:“良藥苦口,味道自然是不大好聞的。”
“對了,方才你說的模模糊糊,那小姑娘到底是被你如何收拾了一通,怎的最後怕你怕成那般模樣?”
“哦,這個呀。”
饒姨笑的眉眼彎彎,口中道:“那小姑娘嘴巴頗硬,只是年紀太小終究見識不大。被我用冷水潑了下臉,扇了幾巴掌,又騙她說要把她賣去勾欄就服服帖帖了。”
“誰叫她打我們家悠兒打的那麽狠,我若是不給他出出氣,怎對得起悠兒叫我那麽多聲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