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古悠將手中的藥酒輕輕敷在蝶靈兒的腳上。只見少女髒兮兮的腳腕上此時紅腫一片,赫然是古悠先前那生龍活虎一撲的傑作。
“哼,不錯。古悠我告訴你,雖然我們髒了些,臭了些,但至少我們不靠祖輩的余蔭。像你這樣的富家大少爺,若是有朝一日沒了家族長輩給你撐腰,只怕你連我們都不如。”
蝶靈兒看著自家的小腳在對方手裡被揉過來翻過去,疼的眼眶發紅。小腦袋卻是昂的高高的,渾不覺自己連說話都帶著幾絲顫音。
古悠拿著藥瓶,頗有些好笑的說道:“那可不一定,大不了我去教別人練武,總能混口飯吃。”
“就你?”
蝶靈兒冷笑起來,說道:“我不過是隨手丟出一塊石頭就能把你拍倒,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敢說教別人練武?”
眼見古悠被噎得半響無語,蝶靈兒得意的笑了起來,卻是轉而出言安慰道:“不過嘛,在大少爺這個標準裡,你這人還算不錯。”
“雖說個性自大了點,但好歹也不是什麽趁人之危的小人。看在你替我治傷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啦!”
古悠此時收拾完了蝶靈兒的傷口,正呲牙咧嘴的拿著一包藥粉朝自己手上傾倒。聽到這話頓時氣的翻了個白眼道:“是是是,我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自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以後你就繼續當你的小乞丐,我就繼續當我的富家公子。咱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省得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卻不曾想古悠說完這話,半天都沒等到蝶靈兒的回應,心中也是覺得有些奇怪。
正要轉頭望去,卻見蝶靈兒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語氣難得的軟了三分,說道:“古悠,既然你這麽說的話,那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我本來就沒打算怎麽為難你,你若真想走自己回去便是,我又不會攔你。”
將手邊的藥膏收起,貼身放好後。古悠抬眼打量了下蝶靈兒腳腕的傷勢,皺眉說道:“不過你剛才崴了腳,今天想要回去怕是有些不便。照我說不如你在我家待上一晚,明天等傷好了些後再走也無妨。”
蝶靈兒一聽,頓時有些著急,連連搖頭道:“不行,我要是被你抓走一直不回去,爺爺肯定會著急的,你還是放我走吧。大不了以後,我,我不去茶樓那裡討錢便是。”
古悠聞言,心頭卻是莫名一顫,連忙開口道:“你愛去哪裡討錢就去哪裡討,跟我又沒什麽關系。而且你若真的周轉不開,大不了我給……借你些銀子就是,別說的好像是我欺負你一樣。”
“至於你爺爺那邊,我讓鐵虎叔叫個鏢手去說一聲總行了吧。你要是還不滿意,那自己回去好了,摔倒在路上起不來可不要怪我。”
蝶靈兒愣愣的看著古悠,直看的後者臉紅脖子粗,頗有些惱羞成怒後才撲哧一笑,水眸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到底是大少爺,手裡的銀子說借人就借人,真是財大氣粗。那可說好了哦,以後我沒錢了來找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我跟爺爺住在虹橋底下,你叫人往橋東頭走,有個草棚子就是了。不過明天我要走的話,你可不能攔著我不放。”
“誰稀罕攔著你不放,留著你你又不給我交房租。”
見蝶靈兒終於答應,古悠不知為何也是長松了一口氣,走到蝶靈兒前面蹲下,嘟囔道:“難得本公子想要做次好事,真是好人難做。”
蝶靈兒附身趴上,一時間也是有些歉意,解釋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平日裡見多了你們這些富家少爺出爾反爾,我一個平民女子在外總得多長幾個心眼。不然隨便相信別人,怕是被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
古悠背起對方,朝著自己院子走去,與此同時一股異味也是飄散開來。蝶靈兒明顯也是察覺到了什麽,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身子,猶豫片刻,還是出聲道:
“要不我還是下來自己走吧,我感覺腳腕好像也沒有傷的很重。”
“不是你傷的不重,是我給你用的藥好。那可是我大伯專門買給我,叫我練武受傷時用的,平常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古悠沒好氣的說道。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了下來,隻余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不斷響起。
“那會兒我說你身上髒汙,其實是因為我怕你伸手討錢扯壞了娘親給我縫的衣裳,並沒有真個嫌棄你的意思。”
“此事說起來還是怪我嘴巴太臭,你且莫要放在心上。”
見蝶靈兒不說話,古悠臉上泛起幾絲窘迫,率先開口道。
“沒關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我早習慣了。那會兒我也不應該拿石頭砸你的。”
蝶靈兒驚訝的看了這富家少爺一眼,張口笑了笑。可下一刻卻突然反應過來,叫道:“呀,那這麽說,我現在不還是弄髒了你娘給你做的衣裳。”
“沒關系,我回去叫饒姨洗一下就行了。”
古悠回頭看了蝶靈兒一眼,說道:“而且我剛剛跟你聊了會兒天,覺得你這人也還算不錯。想想看若不是我投了個好胎,此時應該也和你差不多吧。”
“嘻嘻,這話我愛聽。你且放心,以後你要是真去討錢,來我的地盤,姐姐我罩著你!”
“免了吧,四爺我少爺還沒當夠,才不想去跟你學小叫花子那一套。不過話說回來,你平日討錢都是什麽樣的,那些商家不會嫌你們礙了人家生意嗎?”
“哼哼,你這種大少爺就不知道了吧,天水城大大小小的地盤可都是有主的,想要在一個地方站住腳啊,得先……”
昏黃的夕陽下,二人的影子被漸漸揉搓,拉長,而後漸漸的合為一道。隻留下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傳來,偶爾混雜著少年的幾句抱怨。
“呼……”
古悠躺進溫暖的浴桶中,享受著周身被熱水包裹的舒適感,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腦中又想起了帶著蝶靈兒回去之後的事情。
蝶靈兒要在這裡住一晚上,四夫人自然沒什麽意見。反倒是看見古悠並沒有如她擔心的那般再去折辱對方,心中頗為欣慰。
倒是蝶靈兒這小丫頭,在經過古悠一番忽悠後,一進來就極為囂張的怒視著饒姨。一幅我有你家主子撐腰不再怕你的樣子,表情可謂相當之犀利。
只是在看到饒姨冷笑著揪住古悠的耳朵來回揉搓,而後者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敢說的模樣後。蝶靈兒終究還是悄悄低下小腦袋,把自己盡量藏在了古悠的身後。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當然閑著的小手卻是狠狠揪住了古悠腰間的軟肉,心裡怎麽想不說,手上卻很有幾分替古悠“怒其不爭”的味道。
“真沒想到,原來普通百姓的生活都是這樣子的。丈夫要負責做工養家,妻子要照顧孩子,平日還要做些手藝活補貼家用。”
“終日如此忙碌,一年到頭來手中也難有余錢。可若是如此,萬一家中有人生病又該怎麽辦,這豈不是要沒錢買藥。”
想到今日蝶靈兒給他說的種種情景,古悠一時間也有些默然。這些都是他從未關注,也從未想象過的事情。
高高的院牆替他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辛酸與喧囂,而蝶靈兒的到來,卻給這少年封閉的世界裡狠狠戳了一個窟窿。可外面的景色,卻刺目得令他有些不敢直視。
“娘平日總叫我不要仗著家族的威勢輕慢百姓,是因為娘也知道他們的生活這麽困難嗎。”
少年的眸子裡,第一次浮現出了迷茫與自責,以及一種隱隱約約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憤怒。
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事情,古悠漸漸困意上湧。腦袋枕著桶邊,不知不覺間就打起了盹來。
而隨著古悠的睡去,一絲若隱若現的金光從他的額間冒了出來,閃動片刻後,漸漸形成了一個複雜無比的金色紋印。
古悠對此自是毫不知情,迷迷糊糊之間,他隻覺自己的身體分外輕靈,正向上不斷飄然而去。而每當他想要睜眼查看自己身處何方之時,又總會有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意念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如此反覆幾次之下,古悠便也放棄了睜眼查看的想法,任由身體隨意飄動。
不知過了多久,古悠隻覺周身的環境開始漸漸明亮起來,而本是渾渾噩噩的意識也開始隨之清醒。
下意識的,他便想要睜開雙眼。只是令他無比意外的是,之前那個不斷阻止他的意念這次卻並未出現,而周圍的景色也是無比順利的映入了他的眼簾。
待他看清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後,饒是古悠從小便見慣了榮華富貴,嘴裡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他此時正站在一個金色的祭壇之上,四周則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色空間。在其正對面,赫然矗立著一扇輝煌古樸的巨門。
而那巨門門扉緊閉,周遭金光纏繞,一個個玄奧無比的符號在其兩側的門柱之上不斷閃現。
同時在巨門最頂端的牌匾處,雕刻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古篆,一眼望去,古悠隻覺一股壯烈蒼茫之氣撲面而來。
“封神……這是我先前昏迷時曾看到過的巨門,我還道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莫非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古悠心中震撼無比,口中喃喃自語。一時喉嚨裡乾澀無比,隻覺此等景色當真是聞所未聞,只怕也只有在夢中才能窺探一二。
“不對,我先前分明是在家中沐浴,為何會突然來到這種神異之地。怕不是這巨門只是幻覺,而我仍然還在家中做夢。”
隨著初見巨門的震撼感褪去,古悠眉頭一皺,回想起自己先前的處境來。低頭看去,只見自己渾身上下衣物整齊乾淨,周遭也並未留下半點水漬。
“看來當真是在做夢了,只是不知道為何我會夢見這種景色,而意識也能這般清醒。”
確認自己身處夢中後,古悠心裡也是一松。畢竟比起自己真身出現在這麽一處神異無比的地方,做夢這種解釋無疑更能讓他接受。
料想這般神奇的景象,怎麽也不可能存在於現實當中。
驚懼散去,古悠內心好奇之意大起。做夢常見,可意識這般清醒的做夢,他卻是頭次遇到,腦袋裡面不由生出了在此地好好探索一番的念頭。
“嘿,這般神奇的經歷,不正如書中的狐妖入夢,神仙撫頂一般。 若是不好好珍惜,只怕醒來腸子都要悔青了。”
心中想著自己在志怪小說裡看到的故事,古悠興奮的摩拳擦掌,徑直朝著場中最顯眼的金色巨門走去。
隨著古悠不斷靠近,門上傳來的古樸厚重之感逐漸增強,一股無形的壓力也是隨之朝他周身籠罩過來。
古悠緊咬牙關,頂著壓力一步一步的不斷向前,隻覺這數十步路走起來比平日走百步都累。
索性這壓力也並不會隨著他的靠近而變強,不然憑他的能力,想要接近這巨門都只怕是件不可能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古悠終於是龜爬一般的挪到了門前停下,這才發覺此時周身疲累無比,原來清醒無比的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起來。
“不好,只怕我馬上就要醒來了。”
感受到意識逐漸模糊,古悠心中隱隱浮現一絲明悟,明白這是自己要清醒過來的前兆。當下心中大急起來,連忙用盡最後的力氣向著眼前緊閉的大門推去。
此時在他的心中,已經完全把這個夢當作了神仙撫頂一類的奇遇,此等神奇的經歷若是錯過了,只怕此生便再難遇見第二次了。
“給我開!”
古悠大喝出聲,雙手用力之下,巨門緊閉的門扉緩緩開啟。而古悠也是強行打起精神,朝著門後看去。
“唉,師兄你這般用力卻是不成的,還是要放輕松些才好。”
正當古悠凝目眺望之時,一道聲音突然從他身側傳來。一時間,古悠駭得亡魂大冒,連忙轉頭向著身側看去。
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