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一道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起初還顯得有些模糊,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在叫我嗎?”
不知為何,古悠腦中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是了,方才我本想看看那門後究竟有什麽東西,可卻聽到有人在跟我說話,好像就是這個聲音!”
想到這裡,古悠原本還有些紛亂的意識驟然清醒,最後一刻,他本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對他說話,可已經堅持到了極限的精神卻率先支撐不住,搶先一步讓他陷入了黑暗。
壓下心中的驚恐與些微的遺憾,古悠緩緩睜開雙眼,可下一刻卻直接愣在原地。
四周並不是他記憶中熟悉的房間,而他也並不是如自己想象中的一般仍然待在浴桶中泡澡。
“唉,師兄你這般用力卻是不成的,還是要放輕松些才好。”
正在此時,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傳來,只是一瞬間,古悠便認出來這是他最後聽到的那個聲音,甚至連口中說的話語都是一模一樣。
而下一刻,令古悠驚悚無比的事情發生了,因為他此時竟笑著轉頭和那聲音的主人對話起來。
“法慧師弟你說的有理,是師兄我太過心急,一時著相了。”
古悠轉頭瞧去,只見一個清秀的小和尚正雙手合十,面目嚴肅的看著他。
而聽見古悠的話後,小和尚原本緊繃的小臉也是放松起來,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法覺師兄你可是我們閻宗法字輩藥膳水平最高的人了,就算那詭醫號稱年輕一輩醫術之最,也未必就能趕得上師兄。”
“反倒是師兄你,若是明日大賽也是如此緊張,本來能贏的局也是要輸了。”
古悠懵了,下意識的就想要開口說話。
只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竟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除了視線中僅存的幾個物件讓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處在夥房一類的地方之外,其他的事情竟完全是一概不知。
“等等,我記得聽茶樓的說書先生講過,以前好像確實有過閻宗這麽一個江湖門派。可是,所有的江湖門派不是早在百年前便被痕威王滅盡了嗎。”
一瞬間,古悠隻覺渾身冰冷,甚至連牙齒都開始打起顫來,“鬼怪”這兩個字被他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還是未敢說出口。
而事實上,以他目前的狀態,便是想要說些什麽也是無能為力。
“師弟你說的不錯,只是那詭醫不斷的挑釁我派。導致整個江湖現在謠言四起,都說我閻宗愧為名門大派,如今年輕一輩的醫術卻連個江湖草莽都不如。”
“世人都說我派師祖拳氣雙絕,外練一手伏虎羅漢拳,內修一口金剛不壞氣。卻不知他老人家醫術也是天下絕頂,更是獨創了藥膳食補之法。”
“明日那詭醫約戰我閻宗年輕一輩比試醫術,我個人之勝敗無妨,只是此戰卻也同樣關系到宗門聲譽,師兄我又如何能不在意。”
法覺微微一歎,苦笑出聲道,內心也是有些沉重。
令古悠驚奇無比的是,此時法覺和尚心中所思所想竟是能被他分毫不差的感知到,甚至連情緒都能叫他感同身受。
“看起來我現在應當是處於靈魂一類的狀態,附身在這法覺身上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回去。”
感受到法覺和尚心中的沉重苦澀之意,古悠一時間也是長籲短歎起來,心中倒真個存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便是如此,師兄也要放平心態才是。”
法慧收起笑容,說道:“師兄你時常教我們要戒嗔戒躁,怎的此刻自己先亂了陣腳?”
“況且方才我見師兄切菜力透案板。如此心緒不寧,又怎能做出贏得了那詭醫的藥膳呢?”
“連師弟你也看出來了嗎,看來師傅說我修心功夫不到家,卻是一語中的了。”
法覺苦笑搖頭,將手中的食具放下,對著師弟雙手合十見禮道:“既然如此,今日便麻煩師弟負責宗內的夥食了。我先回房靜己養氣,準備明日約戰了。”
法慧嚴肅點頭,說道:“師兄自去便是,此處交由我來處理。”
另一旁,古悠看著法覺心神不寧的朝外面走去,心裡也是唏噓不已,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法覺和尚還未比試,心中壓力便如此之大,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也不知百年前這大和尚最後贏了沒有。”
卻說法覺走出房間,一路朝著自己的廂房走去。只見四周峰巒疊嶂,路邊更是時有弟子演武論佛。
而大多數年輕弟子看到法覺後便迎面雙手合十見禮,直看的古悠心馳神往,羨慕不已。心中暗道這法覺和尚在閻宗的輩分估計不會太低,說不得也是年輕一輩驍首的地步了。
“只可惜這些江湖門派早已絕跡百年,如今卻是再也看不到這等盛景,他們所練的武功也早就失傳了。”
聯想到那位痕威王滅盡江湖門派,將其宗門典籍全部斂入朝廷的壯舉,古悠心緒也有些複雜。
所謂俠以武犯禁,痕威王禁止無官身者修煉真氣的舉動,固然是大大減小了綠林劫匪修煉內功的可能。
可與此同時,那些行俠仗義的江湖豪俠卻也隨之成為了茶樓中飯後閑談的傳說。殊不知當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了。
與古悠能感知到法覺所想不同,法覺卻是渾然不知自己體內有著一道來自百年之後的靈魂在此觸景生情,傷春悲秋。
徑自走進自己的房間後,他便關上房門,取出經文研讀起來。
這下可是苦慘了古悠,想他連讀個科舉的入門書籍都痛苦不堪,又怎能忍受得了逐字逐句的研讀這比科舉不知晦澀了多少倍的經文?
偏生法覺和尚卻是樂此不疲,讀的搖頭晃腦,沉醉其中。被搔到癢處時,口中更是連連稱妙,端的是認真無比。
而因為兩人意識相連的緣故,這在旁人看來晦澀無比的文字,古悠卻是可以直接從法覺和尚的意識中找到相應的注解。就宛如一個悟性極高的老師在教導學生,往往還不等學生出言詢問,老師就已經把問題的答案寫了個明白。
如此一來,不論古悠心中是否願意,倒是真個把這本《菩薩善醫經(疫病篇)》的內容明悟了個七七八八。
“唉,只可惜沒有讓我附在一個書生身上,不然豈不是可以不用讀書就能學富五車,到時候什麽秀才舉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這《菩薩善醫經》的內容卻是很有意思,竟講的是藥膳之法。明面上在教人做菜,實則卻是在教人治病。”
“只可惜這大和尚估計自己也沒悟到家,這麽厲害的一本醫書卻隻學會了個疫病篇,真是有些可惜。”
正這般想著,古悠抬眼便看見法覺和尚合了手中經文,歎息道:“這《菩薩善醫經》不愧是我派師祖所創,其文包羅萬象,實乃懸壺濟世之良方。”
“只可惜愚僧悟性不足,苦讀十數載仍是隻悟透了這其中的疫病篇,真是令明珠蒙塵,愧對師祖。”
法覺望向逐漸西沉的殘陽,又想到明日關乎宗門聲譽的大比,一時間心亂如麻,也沒了心思再去琢磨平日愛不釋手的醫經。
“罷了,還是早些打坐歇息,調養好狀態繼續準備明日的約戰。我倒不信我閻宗堂堂名門正派,傳下來的醫術還能輸給一個江湖野醫。”
而古悠聽到法覺這般自語,也頓覺心跳加速起來。強行壓下腦中某個激動無比的念頭,開始凝神觀看法覺和尚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氣始中樞,行經天河,匯於靈台,複落心脈……”
心中默念著閻宗築基功法《伏虎樁》的前三層口訣,法覺和尚雙目微闔,盤膝蓮坐,運使一口真氣沿著功法線路緩緩流動起來。
而這一切,自然被在一旁窺視的古悠看了個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居然真的是內功心法,這股熱流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真氣嗎。”
古悠隻覺驚喜無比,細心體悟著法覺和尚體內真氣的運轉流動,竟克制不住的生出一種偷學禁果的驚險刺激之感。
可他也知此次機會來之不易。當下也不敢多想,連忙摒棄雜念,隨著法覺和尚一起修行起來。一時隻覺渾身暖意盎然,飄然若仙,好不舒適。
這般過了不知多久,正當古悠沉迷於《伏虎樁》的修習而無法自拔時,法覺和尚卻是驟然睜目,口中大喝道:“何方小賊,膽敢窺伺我閻宗心法!”
古悠心中駭然,驚覺睜眼,卻見窗外不知何時已是天色大黑。
可正當他想要開口辯解之時,話未出口便見一個蒙面公子輕輕拍手,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這才心下稍安,明白法覺和尚說的並非自己。
“也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死是活,這法覺和尚又怎能發現我的存在呢。”
心下苦澀的微微歎息,古悠想到自己如今不知為何穿越百年,也不知能否再回到家中見到母親,原本因為偷學到內功心法而產生的喜悅之意也是頓時消逝無蹤。
只是下一刻,那蒙面公子說出的話卻又讓古悠驚奇不已,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藥有三分毒,食補人間氣……這是我派祖師所創的《菩薩善醫經》!”
“施主究竟是何人,又是於何處偷學到我閻宗秘傳醫經!”
聽到那蒙面公子張口便道出《菩薩善醫經》的開篇序章,法覺和尚臉色大變,看著那蒙面公子的目光越發不善起來。
“見過法覺大師。在下的名字自是不足掛齒,不過江湖上面的朋友抬愛,倒也送了在下一個詭醫的稱號。”
蒙面公子揭下面紗笑道,對著法覺和尚雙手合十一禮。
隨即臉上笑容一收,不顧後者驚訝難看的臉色,冷冷道:“好一個閻宗秘傳《菩薩善醫經》,虧你身上也流淌著我王家血脈,竟連祖宗留下來的《百食醫譜》都記不得了嗎。”
說罷,詭醫眸光一閃,口中蘊含起一道真氣,對著木雞般呆立的法覺大喝道:“認賊作父十數載,法覺你還不快快醒來!”
被這蘊含真氣的大喝聲一衝,古悠隻覺自己好像被蠻牛當面撞了個正著,胸口悶澀不已。
與此同時,周圍的環境也如玻璃一般碎裂開來。當古悠回神時,赫然便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甚至連周身的浴水還是隱隱溫熱。
呆愣片刻後,古悠連忙抬起雙手將自己全身上下摸了個遍,又張口喊叫幾聲。
在確認自己真的已經恢復了身體的控制權後,他這才心中驟松,當下便控制不住的癱坐了下來。
“我剛剛真的是穿越回了一百年前嗎。”
古悠沉默良久,苦笑出聲,卻驚訝的發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回想到之前看見的一幕,縱然他明知當事之人如今早已魂飛魄散,可古悠還是覺得內心驚惶無比。隱約間已是明白,自己方才絕對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
“我記得那閻宗也算名門正派,又怎會去偷盜別人家的醫術傳承。若是萬一被認出來,豈不是多年名聲毀於一旦。”
古悠冷靜下來後,眉頭微微皺起,下意識的便發覺了此事的蹊蹺之處。想他隨著那法覺和尚親歷閻宗,確覺一股堂堂大勢撲面而來,儼然一派名門氣象,絕不是那種竊人傳承的鼠祟之輩。
“只是據我看來,那法覺和尚表面上堂堂正氣,可實際內心卻有些自卑自傲。若是法慧肯定不會相信自家宗門盜人傳承,只是法覺卻不一定了。”
“罷了,百年前的孰是孰非又與我無關,我這般在意他作甚。倒是這《菩薩善醫經》和《伏虎樁》卻是實打實的好處。”
想到這裡,古悠的目光又變得火熱起來,站起身朝著四周的空氣見禮參拜,口中說道:“感謝仙人賜給晚輩這般機緣,不知前輩身在何處,可否現身一敘?”
等待片刻後,見四周沉默無聲,古悠便也不再在意。那些志怪小說中不是也寫過,像這種高深莫測的仙人前輩,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便是願意出手點播也不會輕易現身。
既然如此,大不了他日後跑去城裡的菩薩廟,托管事給對方奉上幾柱香火便是。
這般念頭通達之下,古悠頓時隻覺自己佔了老大便宜,露出一口白牙傻笑起來。
卻不知在無人見處,古悠額頭閃爍著金光的符文宛若耗盡了能量一般的逐漸暗淡,閃爍幾下後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