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頭伸手將一碗黑漆漆的茶水遞到古悠面前,而後者看著那缺了不知多少個角的破碗,以及其中黑乎乎的不知名液體,實在是沒有將之喝下去的勇氣。
當下便是尷尬的笑了笑,小臉一片蒼白。
卻說先前蝶靈兒拉著古悠,對自家爺爺好一陣解釋之後,老頭子這才相信了眼前這位衣著華麗的公子哥竟是孫女的朋友。
一時間也是臉色大喜,拉著古悠嘮起家常來。
據他介紹說,自己姓孫,大約是在半年前帶著蝶靈兒來到天水城的。又得知了古家在這城裡也算是一方富戶之後,孫老頭呲著黃牙,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變得越發親切起來。
“爺爺,哪有你拿這種東西給人家喝的。古悠和那些富家公子哥不同,他是我的朋友,你怎麽能這樣對他!”
另一旁,蝶靈兒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茶水”,也是縮了縮脖子,朝著一邊的孫老頭不滿起來。卻見平日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爺爺竟是一個眼神回瞪了過來,當下又是委屈又是氣惱。
“唉,都說女生外向,今日老頭子卻是方知此言不假。”
孫老頭搖搖頭,隨後不顧自己孫女羞惱的神色,只是看著古悠佯裝不悅道:“四爺為何不嘗嘗看,莫不是真看不上我們爺孫倆的粗茶不成?”
言下之意,卻是不知為何非要讓古悠喝上一口。
古悠皺著眉頭,嫌惡的看了一眼那碗黑漆漆的茶水,也不知這孫老頭髮的又是哪門子瘋,居然真想用這玩意兒來招待於他。當即便想要出口拒絕。
只是正在這時,他卻側目看見了蝶靈兒左右為難的神情,嘴裡的話語不由為之一頓。又回想起對方這一路走來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幾縷自卑之意,頓時心裡也有些猶豫起來。
“罷了,終究他們也是一番好心。況且我畢竟算是學過《菩薩善醫經》,也能看出來這茶水不過就是髒一些,總不至於有毒。”
“蝶靈兒看似堅強,內心卻頗為自卑敏感。我若是不肯喝,她嘴上雖不會多說什麽,想來心裡還是要難過好久。”
打定主意,古悠不再猶豫,當下也懶得再和孫老頭廢話。強忍著心中的不適,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
見到此景,蝶靈兒面上閃過一絲感動,抿著嘴唇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而一旁的孫老頭看見古悠鐵青著臉抿了一口茶水,眼中也是露出欣慰滿意之色。
一口茶水下肚,古悠當即便將其遠遠拿開,想要趁機甩手告辭。只是下一刻,他的小腹中一股暖洋洋的熱流便已四散開來,連帶著自身剛修煉出的伏虎真氣都變得活躍了不少。
“這茶……”
古悠面色微變,連忙又端著茶碗喝了幾大口。看的一旁的蝶靈兒心疼不已,直個勁的上手拉他,口中喊道:“夠了,夠了,你且莫要再喝了。”
卻說古悠幾口將茶水喝光,連帶著茶葉都嚼碎順了下去,頓覺一股洶湧澎湃的熱流自腹中升起。一時也顧不上多說些什麽,連忙精心凝神,引導著體內真氣不斷吞噬著熱流起來。
“哎呀,爺爺都是你,非要讓他喝這什麽破茶。你看他現在眉頭緊皺,雙目閉合,這可如何是好。”
蝶靈兒卻不知古悠此時正忙著壯大體內的真氣,見對方雙眼緊閉,隻道是被那一杯黑糊糊的茶水灌的不省人事。當下便是又急又氣,對著自家爺爺怒視起來。
“你這丫頭知道什麽,同富貴易,共患難難。今日這小子肯為了你喝老頭子我這一碗髒茶,可見他為人還算不錯,這樣老頭子我才肯放心將這好處贈送給他。”
孫老頭氣的吹胡子瞪眼,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蝶靈兒,說道:“更何況這哪裡是什麽破茶,這可是你父親當年親手送給老夫的黑井沉茶。老夫自己都舍不得多喝幾口,如今可是全喂給你這情郎了。”
“父親……”
蝶靈兒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面目有些模糊,但卻異常高大溫暖的背影。可下一刻,她卻驟然反應過來方才孫老頭口中的話語是何含義。
當下便漲紅了小臉,一手揪著孫老頭的耳朵,一邊惡狠狠道:“你這老頭子真是越活越糊塗了,本姑娘我才和他認識了不到兩天。如何他就成了我的情郎,你還將父親留下的寶茶全喂給了他!”
“呵呵,不是情郎又如何?這小子今日此舉,足以看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老頭子我年事已高,如今隻想為你找一個能在我百年之後扶持照顧你的人。”
“是情郎也好,不是情郎也罷。只要這小子能真心對你,肯在你困難之際出手拉你一把,老頭子我便心滿意足。”
“更何況這寶茶在修習內功之人的手裡是件增長功力的至寶,可在我們這等不會真氣的人手裡,充其量也就是能強健些許體魄而已,價值其實並未有多高。”
聽到孫女的話,孫老頭渾黃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撫須輕笑起來。
蝶靈兒沉默不語,隨後放開揪著孫老頭耳朵的小手,苦笑道:“古悠待我還算不錯。雖然性子輕狂了點,但也能稱得上是個為人磊落的君子了。爺爺你又何必剛一見面就要這般算計人家。”
眼見蝶靈兒終於想開,孫老頭也是暢快的大笑起來,說道:“什麽叫我算計他,這寶茶尋常之人喝了便可強身健體,我這可是送了他一樁好大的機緣。”
“隻願這小子真如你所說是個為人磊落的君子,莫要不承老夫這份情才好。不然才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其實說起來,孫老頭心裡早就沒了發揮這寶茶原本功效的想法。
畢竟想要讓這寶茶物有所值,硬性條件便是要找一個修習了內功心法,火候還不能太低的武林高手。可他和孫女如今淪落至此,需得靠乞討相依為命,又要去哪裡找這麽一位武功不低,還不會見財起意的高手獻寶?
索性也就順水推舟,稍加試探之下送給了古悠,想讓他欠下自己和蝶靈兒一份人情。
可孫老頭不知道的是,對面這少年端的是個膽大包天,機緣巧合之下竟偏偏讓他練出來一絲真氣存於體內。
這一下子,原本苦於沒有真氣結合,只能發揮個皮毛藥效的寶茶卻是直接變了性質。
古悠此時眉頭緊皺,正竭盡全力的引導著體內的真氣壯大回旋,可是小腹中的熱流卻仿佛無窮無盡一般,令他完全來不及吸收。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股四散而出的熱流在他體內來回流竄,直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個被不斷撐起的氣球,渾身憋屈的幾欲爆炸。
“壞了,都怪我太過貪心。這下子一口氣喝了這麽多茶水下去,怕是要虛不受補了。”
古悠暗暗著急,卻是渾然忘了自己方才連茶葉都嚼碎了吃下。這一下連吃帶喝,藥力是一丁點兒都沒浪費,可效果又哪裡是他一個剛剛入門的築基新手能承受的住的。
“是藥三分毒,虧我還自稱是學會了《菩薩善醫經》,卻連這麽基本的道理都忘記了。”
等等,菩薩善醫經!
一念至此,古悠原本已經有些絕望的眼中頓時又爆發出了新的希望,因為在法覺和尚的記憶裡,《菩薩善醫經》中恰好就存在著這麽一道雞肋無比的法術,可以解決他此時真氣飽滿,鼓脹欲裂的情況。
更恰當的說,是這本全篇都寫滿了藥性醫道的醫經中,唯一記載的一道法術。
“藥有三分毒,食補人間氣。吾欲入藥於食,以膳食調理病灶,以解其症。雖感效果頗佳,可仍有缺憾。即此法緩疾可解,猛症難醫。”
“可若施以猛藥,又有藥力過剩之嫌。是故,余自創法決百草化氣爐,修成即可煉化周身藥力屯於腹中,再借胃神之力徐徐圖之。”
當法覺和尚看到醫經上的這段描述之時,內心只是灑然一笑,隨意記下了修行之法後便信手翻過。連帶著他傳給古悠時,也讓後者下意識的便忽略了這份神通。
畢竟習武之人外練筋骨,內修真氣。若真到了要吃藥的時候,多半不是為了修煉就是為了救命。既然如此,便是嫌藥力太少也不夠,又怎會擔心藥力過猛?
事實上,直到方才,古悠也是這麽想的。
“此番若是僥幸活命,我回去定要將那《菩薩善醫經》從頭到尾仔細翻看一遍,一處都不會遺漏。”
暗暗咬牙發誓,古悠回想著記憶中百草化氣爐的修煉口訣,引導著周身熱流緩緩向胃部流去。
說來也怪,那本是哪裡都呆不住的熱流一到了他的胃中竟瞬間安靜下來。見狀古悠頓時大喜,連忙又有學有樣的引導著其他四散的熱流朝著胃部流去。
同時又控制著自己修煉出的那一股伏虎真氣按照某種軌跡緩緩流動,劃出一道道玄異神秘的光芒,直映的他整個腹腔都耀耀生輝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古悠這邊不急不緩的吞噬煉化藥力,可孫老頭那邊卻要有些坐不住了,內心驚疑不已。
“奇了怪哉,按理來說喝了這寶茶後不是應該汗出如漿、易筋伐髓才是,怎麽這小子已經枯坐了快要一刻鍾還毫無動靜。”
“難不成老頭子我看走了眼,這小子看似金玉其外,實則虛不受補,真被這一道藥力補出事了不可?”
這個念頭一起,孫老頭便是有些冷靜不下來了,連忙起身就要去探探古悠的鼻息。
恰逢這時,古悠正巧運功完畢,帶著一絲遺憾睜開了雙眼。迎面便看到一個老乞丐正伸著一雙黑漆漆的大手朝著自己摸過來,當下便驚怒出聲道:“你這老頭要幹什麽,想要趁我昏睡竊我錢財不成?”
當下卻是留了個心眼兒,把自己運功吸收真氣的行為說成了昏睡。
結果話音未落,就被蝶靈兒氣呼呼的一把揪住了耳朵。
卻見小丫頭一臉幽怨的看著他道:“我爺爺明明是見你昏迷不醒,想要查看你的情況,怎麽可能想要偷你錢財。”
“還是說在你心中,我蝶靈兒的長輩就是個一點都不會尊重後輩的妄自尊大之徒?”
古悠訕笑起來,沒想到他方才才對著蝶靈兒說過的話,轉頭就能被這丫頭變個樣子拿來對付自己,難怪能跟饒姨鬥個旗鼓相當。
不過此時古悠卻全然沒有和她鬥嘴的心思,而是面色嚴肅的向著孫老頭問道:“老丈,方才你給我喝的究竟是何茶水,為何我喝了之後感覺渾身暖意流淌,舒暢至極?”
聽見這話,孫老頭臉不紅心不跳的收回僵持在半空中的雙手,卻是早就料到了古悠會有此一問。
當下便擺出一幅追憶之色道:“此事卻是說來話長,昔年老頭子我年輕時在街邊乞活,恰遇一道人在身旁擺攤算命,一番交流之下便成了好友。”
“自此我二人都覺對方頗對胃口,平日我若是沒討到錢他便會接濟我幾文,而他若是沒有生意上門我也會勻幾個銅板給他。”
“而這茶水便是我那好友的臨別相贈之物,據說有伐毛鍛骨之能。這也是小老兒唯一能拿得出手來接待貴客的東西。如今數十年過去,老友最後的這點寄托也終是消耗殆盡了。”
孫老頭滿臉遺憾,連帶著古悠也是聽的唏噓不已,大歎人世間奇人異事之多。
蝶靈兒看著自家爺爺一本正經的滿嘴跑火車,心中好笑不已。待看到身邊的傻小子也被帶著一臉感歎,終於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不料對面兩人見她笑出聲,竟是不約而同的出言道:
“老丈所言真摯肺腑,懷念好友之意感人至深,你怎可隨意取笑。”
“賢侄所言不錯,你這丫頭沒大沒小,不可失了禮數。”
蝶靈兒氣的齒癢,心道真是個被家裡保護傻了的大少爺,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只怕被別人賣了他還要替人家數錢!只是她又不可能為了古悠去拆自家爺爺的台,當下便氣呼呼的轉過身,懶得去看這兩個“老丈”“賢侄”膩乎個不停的家夥。
瞪了一眼礙事的孫女,孫老頭轉頭看向古悠,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年頭,這麽好騙的小夥子可不多了,連帶著他想好古悠不信後要拿出來的第二套說辭都沒了用武之地。
當下便撫須輕笑,眯起眸子問道:“不知方才賢侄飲完那茶後感覺如何,可有體魄增強之感?”
聞言古悠眼中遺憾之色一閃,不由得回想起方才運功之時的場景。
百草化氣爐說是法術,其實更像是神通。而神通與法術的區別則在於,法術凝練出來後若不釋放就會逐漸消散;而神通在修煉完成後,卻是會永久性的轉變為武者自身的能力。也正是這個原因,神通的修煉比起法術向來都是困難不少。
而法覺和尚在記憶百草化氣爐的修煉口訣之時,本就是隨手而為。自然不會去琢磨修煉此術的具體步驟,下意識的便將其當作了一道雞肋無比的偏門法術。
可直到古悠上手修煉時,才赫然發覺這百草化氣爐的修煉難度竟是完全不能與法術相比,其根本就是一道精妙絕倫的神通!
據古悠推測,這醫經主人創立此術之初,僅是為了解決治病之時用藥過猛而產生的藥力殘留之症。卻不曾想研究來研究去,竟是創造出了一道可供後人修煉的法門出來。
可想而知, 百草化氣爐既然是為了吞噬煉化體內猛烈的藥力而生。那麽想要將之徹底練成,所需要的藥力自然不可能會是一個小數目。
也正是如此,這一碗黑井沉茶其實充其量也只能夠他打個基礎,勉強維持神通不散便已是竭盡全力。又如何能叫他一鼓作氣將其練成?
而古悠在發現這點後,心中自是失望無比。畢竟據此法所述,若能將百草化氣爐徹底練成,不僅再也不用擔心體內真氣暴躁難控的風險,更能喚醒體內的胃神神通,端的可以說是玄妙無比。
當然這些事情,古悠肯定不能對孫老頭講出來。
可這黑井沉茶終究是被他盡數用於壯大真氣,對方所說的“伐毛鍛骨”他當然也是沒有半點感受。如今見孫老頭問起,古悠滿心無奈之下,也隻得半真半假的胡謅著對方寶茶的妙處起來。
而孫老頭不知他想,自是聽的連連點頭,感覺此時火候正妙。眼珠子一轉,口中便是長歎一聲,感慨起來。
“都說寶劍贈英雄,這寶茶雖是小老兒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可如今能被賢侄飲下,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古悠眨巴了下雙眼,一時不知孫老頭此言何意,待看了眼一旁低頭不語,臉色臊得通紅的蝶靈兒後,這才恍然笑道:“蒙老丈看重,悠實在是不知何以為報,還要煩請老丈示下。”
孫老頭見古悠如此上道,心中也是大喜。口中連忙變了稱呼,打蛇上棍道:“小老兒怎敢圖四爺相報。只是近日陰雨不斷,靈兒她總嫌橋下潮濕難受,小老兒聽了心中也確實不是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