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央立著被鐵鏈纏繞的兩根石柱,四周零零星星插著幾根火把。大堂幾乎有三層樓那麽高,毫無疑問,寧不劫幾乎把整座無相山都挖空了,而地牢就是他最後的堡壘。
藍井就躺在大堂門口,他連忙跑向她身邊,焦急地喊道:“藍井!”
“嗯……”
藍井揉揉腦袋,慢悠悠地坐起身。李安之不由分說地檢查了她一圈,發現她身上並沒有什麽傷口,這才長舒一口氣。
“沒事就好。”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貿然出劍的……”藍井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說道:“那個人不是什麽所謂的萬聖閣前閣主,他……是我爹爹。”
“什麽?”李安之大吃一驚。
“不會錯的,他臉上的傷疤和表情。”藍井篤定地說。
清脆的拐杖聲在空曠的地牢中回蕩,李安之和藍井循聲望去,凸出的平台之上,白衣男子緩緩走來,他的眼神陰鷙而狠毒,透過銀色的面具攝人心魄。
李安之一字一字道:“寧——不——劫?”
“哈哈,看來你們這幾天內,也不是坐以待斃啊?”寧不劫饒有興致地調侃道。
“寧不劫!”藍井抬頭恨恨地喊道:“你把我爹爹帶到哪裡去了?”
寧不劫只是冷笑,笑聲在地牢中顯得陰森可怖。
頭頂傳來鐵鏈移動的聲音,他們抬頭向上看去,似乎有兩個人被鎖鏈吊著緩緩降落,借著火把微弱的光亮,李安之和藍井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
“爹爹!”
“魚姐姐!”
藍井的父親渾身是傷,他滿頭白發,臉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被吊在左面的柱子上。魚子溪穿著淡藍色的長裙,被吊在右面的柱子上。
“爹爹!”藍井喊道,她無數次幻想自己和爹爹重逢的場景,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幅模樣,爹爹已經在地牢中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可是魚姐姐……她怎麽也落到寧不劫的手裡了?
“井兒……別管我,快走……”藍井的父親艱難地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安之!藍井!”魚子溪也大聲喊道:“這人是個魔鬼,快走!”
寧不劫哈哈大笑:“兩位尊客光臨敝府,我這做主人的,怎能毫無準備?這只是第一份見面禮,李大人和藍姑娘還滿意嗎?”
“寧不劫你這個瘋子!”
“第一份?”李安之不禁打了個冷戰,“你還有什麽計劃?”
寧不劫開始劇烈地咳嗽,身子不斷地搖晃,他艱難地開口道:“你說……這人心啊,究竟本來是善的,還是惡的呢?都說要教化人心,你們這些高風亮節的君子俠士,整日自我標榜,大義凜然,以天下人為先。可是,若是到了真正生死存亡的關頭,你們,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他頓了頓,眼睛射出殘忍的光芒,聲音也因激動而變得顫抖:“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機關打開以後,人傀會無休止地衝向兩根石柱,直到兩人中有一人死去,才會停止。”
“人傀?”李安之驚叫道。
“不錯!當年你和雲想容插手金陵盜玉案,卻沒想到我在這無相山底還藏了一批吞金蟲和琅軒玉,幾十個精心訓練的人傀就在地牢深處。李安之,你是否好奇,江南那些無緣無故失蹤的人,都到了哪裡?”
“你!”
“哈哈哈哈哈哈!”寧不劫放聲大笑,“只要機關開啟,失去意識的人傀就會瘋狂攻擊,兩個人裡,你們只能救一個!一邊是有養育之恩的父親,一邊是共歷患難的朋友,你會選擇誰呢?”
“或許,我們能救下所有人!”
寧不劫循聲望去,林深手持長槍立在大堂門口。
機關開啟,地牢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這聲音由遠及近,夾雜著嘶吼和咀嚼。
腳步聲震耳欲聾,失去意識的人傀宛如潮水向大堂湧來。
林深揮舞長槍,大聲喊道:“藍姑娘守護你的父親,我來守魚子溪,安之!你作為機動部隊,兩邊哪裡有危險你就去哪邊,分配完畢!”
“收到!”李安之和藍井同時抽出長劍,三人成三角站位,擺好防禦姿態。
林深一馬當先,林家槍法一記橫撩斬倒三人,接著又是長槍突刺將兩人串在一起。李安之縱身一躍加入戰團,余光瞥見藍井的身影消失在人傀的大潮中。
“他們沒有痛覺!”林深吼道。
果然,明明身上鮮血噴湧,但人傀好像渾然不覺一樣,重新從地上爬起繼續撲來。李安之運足內力,長劍如風般劃過三人,鮮血飛濺到臉上,這三人的腹部都深深開了一道大口子,他們卻毫不猶豫地繼續拿刀劈來。
李安之俯身躲過一刀,又長劍反手橫架,擋住第二刀。他借力飛身而起,從頭頂直直劈下,那人傀被整整劈成兩半,才終於停止了動作。
林深手忙腳亂,他作為第一道防線,一邊要盡力抵擋人山人海的進攻,一邊還要時時刻刻注意身後的魚子溪不能受傷,一個人傀偷偷繞到他身後,舉起刀就要向魚子溪劈下。
林深長槍刺出,已經來不及收回,他高喊道:“安之!”
李安之斜刺裡殺出,一劍挑開人傀勢在必得的一刀,接著飛起一腳將他踹出幾尺開外。
藍井艱難地舉劍抵擋,她被三個人傀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手裡還拿了盾牌。
李安之從天而降,一劍貫穿了那個拿盾牌的人,藍井滑地而出,出現在父親面前,為他擋住關鍵的一刀。
“井兒……”
“爹爹,我一定會救你的!”
“不要管我……”藍海寧痛苦地說。
人傀越聚越多,李安之將側重點放在了藍井這邊,扭頭看見林深已經掄圓長槍,這是林家槍法中最冒險的一招,其靈感來源於戰國年間秦趙長平大戰,被圍的趙括發明出車城圓陣,硬生生擋住秦軍數次進攻直至糧草斷絕。
長槍護住周身,同時對企圖靠近的敵人予以重擊。人傀沒有意識,因此頂著長槍衝向魚子溪。但使用者也會因為體力消耗太大而受到損害。
藍井環繞在父親藍海寧身邊,拚命地擋住人傀的進攻,她堪堪擋住一劍,不知從哪裡出現的人傀在她背後舉起大刀。
“井兒!”
藍海寧突然生出無窮的力氣,撐著重重的鎖鏈狠命一撞,替女兒擋下關鍵的一刀。
“爹爹!”
藍海寧低頭看向腹部,那裡多了一個大洞,鮮血噴湧而出。他咬咬牙,又一個俯衝,將一個人傀擊倒在地。
“丫頭,不要管我了!”他用盡力氣吼道。
李安之被五個人團團圍在中間,劍招飛速變幻,人傀身中數劍,依然不痛不癢地瘋狂進攻。他拚命殺出重圍,向藍井和藍海寧跑去。
藍井正和兩個人傀搏殺,帷帽已經掉落,她的身形穿行在他們中間,以低位勉強進行遊走躲避。
兩把刀同時劈下,藍井跪在地上勉強接住。她後面不知何時突然殺出一人。
“藍井!”
李安之一劍橫劈,人傀發出一聲悶哼,但依然向他繼續走來。
他慌忙回頭,接著看到那把刀輕而易舉地刺穿了藍井的身體。
藍井搖晃了一下,她的倒下仿佛慢動作,她的目光還停留在他身上,從一開始的驚訝,緊接著是難以置信。
他覺得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固了,他的心臟仿佛受到了重擊。
“井兒!”
“藍井!”
李安之不顧一切地向藍井奔去,卻被地上的兩個人傀同時抱住大腿,他直挺挺地倒下,接著一把刀刺穿他的左臂,將他死死地釘在地上。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人傀依然在嘶吼,寧不劫似乎在哈哈大笑……
藍海寧大吼著撲過去抱住女兒,又一個人傀向藍井劈出一刀,他一聲不吭地用身體擋了下來。
再擋一刀,他發出吼叫,猶如受傷的猛獸拚死護子。
眼前的一切似乎被迷霧籠罩,他的余光瞥見那把刀從藍井身體裡直直地抽出,她怔怔地盯著他想要說些什麽……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李安之咬緊牙關,忍著鑽心的劇痛,用右手把插在左臂的短刀生生拔出,接著用長劍將面前人傀的身體直接貫穿出一個大洞,隨手撿起地上一把劍,連滾帶爬地向藍井跑去。
藍井艱難地起身,她的爹爹已經倒在血泊中。又有兩個人傀衝向她,她勉強舉劍擋住第一下。
李安之用盡了全力,可他離藍井的距離依然是那樣的遙遠。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他眼睜睜看著砍刀深深地劃過藍井的腿部。
大腿處傳來鑽心地疼痛,藍井再次跪倒在地,看著腿上血流如注。疼痛已經麻木了,李安之飛撲過來,抱倒了面前的兩個人,和他們死死地纏鬥在一起。
手指再也握不住劍柄,長劍應聲落地。她低頭看著自己,試圖伸出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傷口,腿上被劃了近半米的傷口,似乎能看到露出的骨頭。
果然……還是……救不下來……
能和爹爹死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背後傳來兵器打鬥的聲音,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邊。
她想要說話,肺部卻像被重擊了一樣,大口地喘著氣。
“井兒……”
她回頭,發現父親靠在柱子上,跌坐在一片血水中,他的嗓音還是粗粗的,一點沒變。
“丫頭……”
她驚訝地發現,有兩行淚水順著父親滿是傷口的臉頰流下。
“丫頭……我……不值得你救……我不是你的爹爹。”
她隻當是爹爹在開玩笑,好讓她的疼痛能減輕一點,她輕聲道:“爹爹,你在說什麽呀?”
藍海寧只是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在女兒面前第一次流淚,他的聲音也第一次顫抖,臉上浮現出悔恨的表情。
滿是傷口的身體本來就活不了多長時間,現在更已經奄奄一息,他本來就該死,可為什麽要拉上井丫頭呢?
他還想說什麽,卻再也沒有了力氣,只能緊緊地盯著渾身是血的女孩子,他一直視若珍寶的井丫頭。
“他說得對。”寧不劫高聲道,“他不僅不是你的爹爹,還是殺死你親生父母的凶手。”
李安之跪在血泊中大口喘著氣,旁邊的林深也渾身是血,右手顫抖地握著長槍。地上全是人傀的屍體,寧不劫孤身一人站在高台上。
藍井詫異地看著藍海寧,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她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一軟癱倒下去。
李安之艱難地爬過去,將渾身是血的女孩抱在懷裡,他快速掃過藍井的身軀,那裡已經有將近一半的區域被噴湧而出的鮮血覆蓋。
“藍井……”
她整個人將身體向上急促地提了提,想要回應他的呼喚,卻因劇痛再次蜷縮起來。
“安之……我……”她艱難地開口。
“藍井……沒事兒的,沒事兒的,我帶你走,我帶你走……”
“安之……”淚水順著她的面頰大滴流下。
“藍井,你沒事的,就像以前那樣,我帶你出去,然後我帶你遊遍江湖……”
他手忙腳亂地抱著藍井,機械地重複著話語。
他的手在抖,為什麽……
“安之……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了,搞得我好像真的要……死掉一樣,怎麽可能呢……”
他感到懷中的重量在逐漸消散。
“安之……我……不想死……”
“不會死的!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聲調異樣地高,卻在不斷的重複中越來越低,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宛如潮水將他吞噬,女孩兒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輕了。
“不……要……”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藍井的面容不再清晰。
藍海寧痛苦地說道:“藍海寧……一生造孽無數,今日,唯有一死。”
“爹爹!”李安之懷裡的女孩兒盡力喊道。
藍海寧用盡最後一口氣,咬斷了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