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劫揮動銀色的拐杖,但長期的煉製毒藥已經損壞了他的身子,中原一戰之後他的武功更是一落千丈。
地牢中傳來劇烈的響聲,火光閃過,寧不劫的身影從高台掉落,重重地摔在地上。長槍槍尖直指他的咽喉。
“等……一下。”
林深正要結果面前這個惡魔的性命,卻聽到身後傳來微弱的女聲。
藍井躺在李安之懷裡,艱難地開口:“林……大俠。”
她想要起身,卻再一次倒在李安之懷裡,她突然感覺自己臉頰濕漉漉的。
李安之淚如雨下,抱著藍井泣不成聲,他懇求般地看著魚子溪,後者只是慢慢地搖搖頭,轉過身掩面痛哭。
他贏了,人傀都被殺死了,寧不劫也難逃一死,可是……
他低頭看著懷裡奄奄一息的女孩,心如刀絞。
寧不劫詫異地起身,他想不通藍井為何要救他。
“能不能……”藍井喉嚨嚕嚕作響,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她的聲音已經變了調,用盡全力蹦出一個一個字,“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寧不劫看著藍井,她躺在李安之懷裡,腹部的貫穿傷口導致血液幾乎已經流盡,染紅了她那白紫相間的短上衣,右腿長長的傷口觸目驚心,他反問道:“你我都是將死之人,當年的真相,有意義嗎?”
“有。”遊離在生命邊緣的女孩兒堅定地看著他。
“好。”寧不劫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以寧不劫為中心,面前的景象再一次幻化,浮起一層層漣漪。
李安之驚訝地看著四周被白色的霧氣所籠罩,懷裡的重量驟然減輕,他匆忙環顧尋找藍井的身影。
“藍井?藍井?”
他焦急地喊著,接著刺目的陽光照的他舉起胳膊,逐漸適應後,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的地牢,面前是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原野。
不遠處,寧不劫白色的身影在草叢中若隱若現,藍井就站在他旁邊,看上去安然無恙。
“這是……”
“大歷元年。”寧不劫淡淡地說。
“藍井?”
藍井也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體完好無損,她也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寧不劫。
“這是雲夢最正統的入夢術,我們都不是實體,而是意識。”
李安之試著拉住藍井的手臂,卻發現自己的手從她身體中直接穿過去了,他看向藍井,她的目光也滿是驚訝。
“那時間……”藍井問了最關鍵的問題。
“時間照常流逝。”
“所以……”
寧不劫沒有理會李安之,他以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藍井,過了一會兒以後說道:“這裡……就是你最後的時間了,出去之後……”
“我會死,是嗎?”
寧不劫慢慢點了點頭,將目光移開她。
寧不劫大步流星地走在原野上,李安之和藍井跟在後面。
“可是……”李安之發問道:“我在雲夢澤也經歷過入夢術,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啊?”
寧不劫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李安之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江湖中,最後一次出現入夢術了。”
他沒有再解釋什麽,李安之隻好跟在他身後。
遠處的房子裡站著一男一女,寧不劫直接走到他們面前,他們卻熟視無睹,依然自顧自地說話。
“這……”
“我說過了,我們是意識,這只不過是記憶罷了。所有發生的事都是既定的事實,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
“義哥!你回來啦!”女子驚喜地說道。
“你怎麽在這兒?”男子壓低聲音,“不是和你說過,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嗎!”
“義哥……”女子嬌聲道。
吳明義生氣地說:“你快走吧!堂堂鏢局大當家的未婚妻,私會大當家最好的兄弟,荒郊野嶺,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女子拉住他的手,哭訴道:“義哥!我不怕,我不在乎,我……我根本就不喜歡他,我不要嫁!你帶我走,我們一起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好不好?”
吳明義五味雜陳,猶豫道:“我……是他最好的兄弟,我怎能……況且,當年我與你在一起時,你們家不是都瞧不起我嗎?”
女子一時哽咽了。
“我就是想證明給你爹看,這才遠走他鄉,隻盼有朝一日能衣錦歸來,風風光光地娶你,只是……誰能想到你那天會遇到馬匪,誰能想到……救你的……竟然是他。早知今日你爹要把你許給他,我還不如死在江湖之中,也好過現在日夜煎熬!”
“不……不是的……”女子掩面哭泣,“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那日我看見你回來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麽歡喜!是爹爹背著我收了人家的聘禮,我是斷斷不肯的!”
吳明義痛苦地抱住頭,說道:“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麽用?大當家視我為兄弟,我絕不能……婚事已定,你走吧,我絕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
“義哥!你為何不願承認呢?那年在桃花樹下,我送你的荷包,你一直帶在身邊……義哥,你心裡一直有我,對不對?”
“那時我們都不知道這樁婚事,做下錯事已是不該。如今時過境遷,舊日種種,你也忘了吧。”
“那我們的孩子……”
“什麽!”吳明義被嚇得渾身一顫,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的輕輕隆起的小腹,聲音顫抖地問道:“他……知道嗎?”
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他還沒碰過我一根手指頭。”
吳明義痛苦地歎道:“命……都是命啊!”
良久,他終於平靜下來,握緊拳頭說:“你回去收拾行李,這件事我來想辦法。已經對他不起,又怎能再對你不起……”
“義哥!”女子撲到他的懷裡,兩人緊緊相擁。
李安之扭頭看向兩人,寧不劫面無表情,藍井抱臂在前眉頭緊鎖。
“這是……”
“看懂了嗎?小姑娘?”
“嗯……”藍井點點頭,她似乎預感到接下來的故事並不會圓滿。
“他們就是你的父母。”
宛如五雷轟頂,藍井的頭腦“唰”的一片空白,她驚訝地張大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寧不劫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的父親吳明義既想要顧及青梅竹馬之情,又要掛念親友兄弟之意,天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於是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在當時看來是十全十美的辦法。”
“什麽……”藍井怔怔地問道。
“他和黑風盜串通,打算讓黑風盜劫鏢,他們便趁走鏢途中離開。他提前在鏢隊的飯食中下了藥,又和黑風盜商量好隻謀財不害命,這樣兄弟們既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們又能假借走鏢離開,黑風盜也能拿到想要的東西,毫無紕漏。”
“結果……”
“兩人混在鏢隊中隨行,待黑風盜出手之際趁亂出逃,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奪走了所有財物之後,黑風盜竟然對失去反抗之力的鏢隊下了死手。鏢隊上下三十余人,全部死於非命。而吳明義,只能在山崖上無力地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藍井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李安之想要扶起她,卻發現自己再一次穿過她的身體,他隻好俯身在藍井身邊,默默地陪伴她。
“好了,現在,我們該去大歷三年的唐家村了。”
面前的景象再一次變幻,現在,他們大步穿行在大歷三年的江南,流雲涵雪樓還沒有建成,江南各處也是崎嶇的土路而非現在寬敞的官道,唐家村口,吳明義和他妻子正沿著山路奔向醫館, 卻被一個人高馬大的大漢攔住。
“爹爹!”藍井下意識地喊出口,卻又感覺有些不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吳明義!”
聽到藍海寧的大吼,吳明義詫異地扭頭,瞪大了眼睛。
藍海寧拿出背在身後的大刀,冷笑道:“看看我臉上的這道疤,你萬萬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從鏢隊出來吧?”
吳明義已經明白了一切,他回頭看了看妻子和她懷抱裡熟睡的女兒,“咚”地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藍兄弟,我死有余辜,隻盼你能放過我的妻子和孩子!”
“哈哈哈哈!”藍海寧放聲大笑,無視被引來的村民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他恨恨地盯著吳明義,笑道:“如此說來,鏢隊三十多個兄弟,他們難道沒有家人,沒有孩子嗎!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我今天,就要拿這野種的血,祭奠兄弟們的在天之靈!”
李安之下意識地出劍,卻發現藍海寧的刀直接掠過了他的橫擋,吳明義應聲倒地,他的妻子試圖護住懷中的孩子,也被藍海寧一刀貫穿身體。
他茫然地扭回頭,身後的藍井跪在地上捂著臉痛哭,寧不劫依然面無表情,仿佛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殺人了!”
“殺人了!”
村民們義憤填膺地圍住了藍海寧,接著,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藍海寧一刀捅死了一個拿著鋤頭試圖阻止他的年輕小夥子,村民尖叫著四處散開,藍海寧哈哈大笑。
眼前再次被白霧彌漫,唐家村的景象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