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83章 相期相就複何年

百裡素雪緩緩走到崖邊，低頭看著靠在石頭上的女孩。

“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你的身體，即使僥幸逃走，你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雲想容無力地點點頭。

“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在受了齊無悔一擊之後，你的內髒本就受到巨大的損傷，至於高興城漫長的折磨，你很清楚你的軀體已經千瘡百孔、無法挽回了。”

“我……一直渴望著和你的見面。”雲想容艱難地說:“百裡劍首。”

百裡素雪不無悲哀地盯著奄奄一息的女孩，緩緩道:“你父親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你也是。對於現實，我感到很遺憾。”

“哦?”雲想容問道:“這是對死者的同情，還是對將死之人的憐憫?”

她頓了頓，看著百裡素雪冷酷的眼神，那雙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情感。

“還是說，你只是覺得，應該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

“我並不想解釋什麽。”百裡素雪平靜地說。

“哼。”雲想容不屑地看向他:“又是為了華山劍場更偉大的利益?不過是標榜正義的偽善者罷了，你的所作所為和那些所謂的小人又有什麽區別！”

“我為無辜之人的死感到抱歉，雲姑娘。”百裡素雪說道:“但很多選擇必須當機立斷，我沒有義務也沒有能力守護所有人。”

“好一個冠冕堂皇！”雲想容憤怒地盯著他說道:“這就是玄沙舵幾千人不明不白喪命的理由?這就是江南百姓十幾年水深火熱的原因?這就是我背負本不該背負的罵名直至死亡的借口?華山劍首百裡素雪，你配得上這個稱呼嗎！”

“我只是華山劍場的劍首。”

“這就是你隨意犧牲其他人、殺死其他人的盾牌?那對我的造謠又是怎麽回事！”

“人們總是喜歡有戲劇性的東西。”百裡素雪依然面無表情地說:“比起邪惡之人最終繩之以法，人們更喜歡善良之人一朝不慎墜入深淵的情節，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雲姑娘，我倒是很佩服，經歷了無數的背叛和指責，你依然能對人的真心抱有期待。”

“那是因為我相信！”雲想容盯著他道:“我相信正義一定會得到伸張，我相信罪惡一定會被湮滅，所以我願意為此而努力，為我的父親，為千千萬萬遭受不公的人們討回江湖的公道！”

“所以呢?”百裡素雪問道:“你已是將死之人，而你所苦苦尋找的殺父仇人就在你眼前，你能報仇嗎?”

雲想容恨恨地盯著他，眼神裡滿是怒火，可她卻連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沒有了。

“再和你聊一些其他的吧。”百裡素雪說道:“比如，李安之。”

“從李安之一下江南的那一刻起，作為我最疼愛的弟子，我就一直跟著他。”百裡素雪講述道:“你是否好奇浣花村的水龍從何而來?是否好奇你們為何會碰到莫問?”

“難道……”

“我看著你，雲姑娘。我看著你遇上李安之，我看著你從羨魚港救走雲鷹，我看著你奪回羨魚港又放棄幫主的位置，我看著你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姑娘成長為江南漕幫的副幫主。”

“那你為什麽……”

“那時的金刀刹隱隱有逃出我掌控的趨勢。”百裡素雪平靜地說:“正好你的存在幫我解決了一個麻煩的問題。”

“你難道不擔心……”雲想容不解地問。

“我有信心掌控雲鷹和雲羽蕭，他們都有人最致命的弱點。而你，你忽視了一點，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原來如此……”雲想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她無力地垂下了頭，鮮血已經沾滿她的裙子，方才的重擊幾乎撕裂了她所有的傷口，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感到很抱歉。”

百裡素雪轉身，一滴淚水在不經意間流下。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終於深吸一口氣，右手抬起雲想容的身體。

沉穩的內力緩緩注入她瘦小的身體。

“你走吧。”巨大的悲哀籠罩了他蒼老的面頰，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雲想容漫步在一團白色的霧氣中，她伸出手，發現自己的雙手潔白無暇。

這裡是……邊界?

她小時候曾聽父親說過，生與死之間，有一個名為“邊界”的地方，在那裡，將死之人可以見到逝去的親友，對塵世尚有留戀之人也徘徊於此。

很奇妙的感覺呢。她想道。

那種環繞在她身體的鑽心的持續的疼痛終於離開了，在三個月內的每一刻，她都渴望逃離這種痛苦和折磨。

她低下頭，潔白的裙子乾燥且溫暖，她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果然沒有一絲傷痕。

四周什麽都看不清，她感覺有點疲憊了，便索性坐在地上。

令她驚訝的是，現實的記憶依然歷歷在目，英雄大會上李安之的英姿，他的面孔他的話語，甚至他在她耳畔說話時暖暖的氣息都能記得。最後在懸崖邊遇到了百裡素雪，那就是她最後的記憶了。

她開始擔心起來李安之，他為了她背叛了整個劍場。

“或許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可我也是有點私心嘛。”她嘟起了嘴，耍起了小脾氣。

就像幾個月前他們仍在京都時，她在宮城門口等了兩個時辰，李安之才慢悠悠地出來。

“你怎麽那麽晚！”她生氣地說道。

“你一直在等我?不是說好早些回去的嘛。”李安之驚訝道。

“我不管，我等了你那麽久，說吧，怎麽補償我。”

她把頭一偏，指了指臉頰，又閉上眼睛。

李安之看了一圈，接著毫不猶豫地吻了一下，把她抱在懷裡，笑著說:“晚上想吃點啥?”

“要最貴的，你肯買麽?”她做了個鬼臉。

“當然。”李安之挺起胸膛。

想起以前那些甜蜜的時刻，她不經意露出了笑容。

要是早些告訴他，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他也就沒必要為了自己和劍場為敵了。反正救了也跟沒救差不多。她心裡想著。

“這裡有人嗎?”她大聲喊道。

“奇怪。不應該有個什麽人接我嘛。”她自言自語地起身，可是除了白霧還是白霧，四周都亮堂堂地，卻不知道光從何而來。

突然，一個恐懼的想法湧上心頭，這裡不會就是死去的世界吧?獨自一人，不需要吃喝，不需要交流，只能無聊地回憶死前的記憶，直至永遠。

“這也太無聊了吧。”她打了個寒戰，可不能這樣。

可是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麽其他辦法，他嘗試著呼喚其他人的名字，依然無人應答。

“我不要……不要一個人在這裡……”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她蜷縮在地上抱膝而坐，把頭埋在裡面。

“你這個騙子，說好了帶我走的。”她嘟囔道。

“騙子，騙子。”

她恨恨地錘地，卻發現就像是打在空氣中一樣，她猛然跳起來，發現腳下依然是捉摸不透的白霧。

“死後的世界真是無聊。”她生氣地抱怨道:“果然世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苟活於人世。”

“小雲?”

她轉過頭，卻並沒有發現什麽人。可他的聲音她絕不會記錯。

“李安之?你在哪裡?”她驚喜地喊著。

“回來吧，你肯定不喜歡那裡，所以回來吧。”

“嗯！”她重重地點點頭。

“我等你。”李安之柔聲說，他看著懷裡失去意識的雲想容，瓢潑的大雨打濕了他每一寸衣服，卻沒有一滴濺到女孩的身上。

他看著她安靜的臉龐，她似乎陷入了一場深深的沉睡。

“小雲，我會等你的。”他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