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亥時,張家後巷熱鬧了起來。
一頂黑底紅花的轎子被抬入後巷,轎頂四角各掛著一盞黑色透明燈籠,燈籠裡的紅燭透出陰慘的光。
“一定檢查仔細了,確保萬無一失。”
彭頌道長忙前忙後地指揮著,生怕出一點紕漏。
很快有人運來了四個大包裹,彭頌支退了上前搬運的家丁,親自上車將東西搬了下來,又親自解開包裹。
四個身穿黑紅褂子的男子立在地上,雙眼圓睜望著正前方,眼珠漆黑一動不動,嘴上咧出了一口白牙,燈籠透出的陰光蒙在他們臉上,呈現出如同血液發黑凝固的顏色。
彭頌用手指輕觸其中一具男子的臉皮,滿意地點點頭,這正是他要的紙皮人。
平常人家喪葬用得都是普通白紙描上顏色扎成的紙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假的,彭頌面前的紙皮人,是用動物皮革扎成的紙人,也叫紙皮人。
這種紙皮人可以說是扎紙行當中難度最高,技藝最精的一支,如今掌握這門技藝的人寥寥無幾。
一是因為想要做出完美的紙皮人難度極高,光處理動物皮革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這種處理可不是像人們想的那樣把毛燙沒刷乾淨就行,那不能叫技藝。
紙皮人的皮燙毛刷淨只是第一步,做完這些便是將一層皮分三層,外層太過粗糙直接不要,中層優過外層可用來做男性紙皮人,裡層最嫩多用於女性紙皮人。
你以為分完層就行了?不行。
動物皮與人皮終究是有差異的,即使內裡兩層還是比人的皮膚粗糙上許多,因此還要用特殊調製的藥液浸泡,在這期間要時刻觀察皮子的變化,及時用狐狸毛製成的軟毛刷將皮子刷薄,直至最後看著與人皮無異。
紙皮人的工序繁瑣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這時候有人就要問了,這做了幹嘛呢?
確實,早先紙人行當能比的也就是比誰扎的紙人好,漂亮,比來比去也分不出多大高低,到後來就變成比誰扎的紙人真,能把紙人扎得同真人一般才是真本事。
到後來,“真人”是被扎出來了,可除了顯擺一下自己的手藝,也沒人敢用這玩意啊,賣不出去又費心血,很多扎紙手藝人也就放棄了做這事,只有極少數追求極致的人將其傳承了下去。
主要還是關於紙皮人,行當內流傳著一種說法。
扎得太真,紙皮人會活過來......
相傳有個扎紙匠一世孤家寡人,於是給自己扎了個紙皮美人,有天晚上扎紙匠正準備關門收鋪,不知哪來一股陰風徑直吹進了屋內。
“相公。”
扎紙匠身後響起尖細的聲音,沒等他來得及回頭,一隻冰涼蒼白的手繞上了他的脖子,好似一條毒蛇。
扎紙匠看清了身後女人的面容,這不正是他扎的紙皮美人嗎?!
美人眨著漆黑的雙瞳,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有買家按照約定時間來鋪裡取走家裡喪事要用的紙人,一回家揭開白布當即嚇得跌坐在地。
兩具紙人,正是扎紙匠和他的紙皮美人。
自那之後幾乎一夜之間,扎紙匠們都放棄了這門手藝。
這也就是為什麽如今喪葬行當從事者從不在鋪子裡過夜的原因,他們覺得鋪子裡的東西都是給死人準備的,到了晚上難免會吸引一些東西過來。
這些東西本是無形之物,但要借助有形之物活過來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當然,這都是民間傳說,沒什麽真憑實據可言,姑且聽聽。
彭頌將四個紙皮人分別放在轎子四根抬杆邊上,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
他吩咐林獻帶著家丁走遠點,絕對不能靠近驚擾大仙,大仙送走了,他家小姐的病自然永遠根除。
林獻心中有所顧慮,但見彭頌信誓旦旦保證他們可以遠遠跟在後面監視,有什麽意外他們絕對可以第一時間到達現場,儀式全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能出什麽問題呢?
他覺得這個提議沒有問題,而且他也早就叮囑了小姐,有任何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就喊他,他就帶著人跟在轎子後面,能聽到。
嘎吱......張宅後門緩緩開啟,張大員外牽著女兒的手跨出門檻。
張姒瑤穿著一身黑裙,頭上蓋著半透明的黑色紗布,透過紗布,她只能大概看清外面的火光,她緊緊抓住父親的手,緊張又期待。
過了今晚,她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林獻,他在這嗎?她偏過頭去尋找,可是根本看不清外面人的模樣。
他說他會一直陪著她到天亮的,想到這裡,張姒瑤心裡稍微輕松了一些。
“孩子,爹只能送你到這了......”張員外慈愛而不舍地看著面前的張姒瑤,不覺滴下兩滴老淚,“過了今晚......”他安撫地拍拍張姒瑤的手,“就都結束了。”
說完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將張姒瑤送進轎內,步履虛浮地回了院內。
現在整個後巷,就剩下轎子內的張姒瑤,轎子前的彭頌,隱沒在後面黑暗處的林獻和四個家丁這些活人了。
彭頌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小瓶,打開瓶塞,嘴裡默念著聽不懂的糊話,手上還不停地比劃著各種姿勢,持續了一會兒,手口同停。
彭頌帶著拖長音喊出兩個字。
“起轎!”
四個紙皮人同時扭動幾下身上的關節,抬起轎杆放到肩上,雙腳輕飄飄地開始跨步,跟在彭頌身後,朝著殘月下的山林走去。
轎子裡的張姒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能感覺到轎子已經被抬起,她已經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了。
她隻覺得今日坐這轎子格外的平穩,完全沒有平時那種上下顛簸的感覺,仿佛就像在平整的冰面上一路滑行。
林獻和家丁們看到剛剛這一幕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要說他們個個也是有膽有識的血性男兒,生平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心靈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衝擊。
林獻穩了穩心神,等看距離差不多,帶著其他人遠遠跟在轎子後面,黑夜之中他們只看到四點微弱的猩紅色火光在有節奏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