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內室裡面傳來“咚”的一聲響,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隱隱約約見一個黑影在裡面晃動,動作緩慢又僵硬。
田不易這才想起周如德還有家眷的事,上次匆匆一撇,加上周如德從未提及此事,他早把這事拋到腦後去了。
天這麽黑,怎麽也不點燈?
“夫,夫人?”他也不知道裡面的是夫人還是小姐,隨便喊一個吧。
裡面沒有傳來回應,他又提高聲音重複兩遍,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反倒是不停傳來物品掉落的聲音,瓷器摔落的聲音,木頭碰到的聲音......那身影像個無頭蒼蠅般在屋裡亂竄。
面對這種情況,田不易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想法是,聾啞外加盲人?這也太淒慘了。
周如德不在家,他得上前幫一把,隻好冒犯了,於是趕緊先去屋裡點燈。
這一慌張沒注意天井地上還有其他東西,一腳踩進個盆裡,腳上全濕了,緊接著又絆到一條矮凳差點摔個狗吃屎,還好沒有一頭錘撞到門框上。
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先乾正事吧。
燈光亮起的瞬間,屋內的人好像也有所感知,一時停止了動作。
田不易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長相溫婉面容呆滯,看那眼神確實像盲人。
看這年紀該不會是周如德的女兒吧。
“小姐,我是......”話一出口,他反應過來人家又聾又啞,不然人家早開口了,這可讓他犯了難,該怎麽交流才好。
外面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周掌櫃不會出事了吧......
田不易只能先幫忙收拾地上的殘局,碎片傷到人就不好了。
屋子裡空間不大,陳設也簡單,就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和兩把太師椅,上面陳設著茶碗水壺,剛剛女子撞倒了一條太師椅,打碎了一個茶碗,扯下了牆上的一幅畫軸。
田不易把碎片拾起,將水擦乾淨,又把椅子扶正,畫軸重新歸位,接著又將天井燈點起來去收拾剛剛踩翻的水盆。
水盆裡的水只剩下一小半,顏色質地跟牛奶差不多,裡面還泡著幾張深淺不一的皮子,矮凳倒在水盆邊,壓著一個木刷子。
此時濕了的那隻腳感覺微微有些發熱,田不易也沒過多在意,蹲下身去擦地上的水,借著燈光看清了盆裡的東西。
盆裡一共泡著三張皮子,下面兩張顏色稍深一些,上面這張顏色最淺,質地也最為細膩,比起其他兩張根本看不出來有毛孔。
田不易捏起最上面的皮子到燈光下仔細查看,皮子顏色均勻微微透光,這種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的思緒飄回了在極樂崖下見到劉妮兒屍體的那個夜晚,劉妮兒臉上覆蓋的王若雲的臉皮,像極了他手裡現在拿著的這張。
那張臉皮是周如德畫的?
早聽說周如德妙筆丹青出神入化,田不易現在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早該想到的,喪葬行當裡面能將事情做到如此極致的,京都城內非周如德莫屬。
屋裡的小姐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動靜了,田不易回過神來發現她還呆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木偶。
東西都收拾完畢,他上前想把人家扶坐在凳子上,此時他心裡還抱著周如德會趕回來的希望。
田不易看女子雙眼無神直視前方,好半天才眨一下眼睛,心想這人不眨眼的時候簡直和假人一模一樣。
他伸手過去剛觸碰到女子的衣袖,女子一把抬手就抓住他的手腕,突然的動作將他嚇一跳。
女子看著柔弱,手上的力道卻不小,緊抓著田不易的手不放。
田不易將其牽引到方桌前坐下,又倒了杯水放在她手中,女子猶如一個提線木偶任人擺布。
要不是還能聽見女子輕微的呼吸,又感受到她手上皮膚的溫度,他真要覺得這女子也是一具與真人無異的紙皮人了。
紙皮人?!
田不易腦中猛地一激靈,陳留縣那晚他沒親眼見到會動的紙皮人,但是聽林獻描述過,那四個紙皮人肉眼看著與真人無異,常人根本無法分辨。
那紙皮人的手筆十之**也是出自周如德。
那晚四個紙皮人是由宋鵬操控陰魂附體行動的,最後他偏偏留下一個紙皮人並且帶走了煞胎, 留下那個紙皮人跟周如德會有什麽牽扯嗎?
外面已經徹底入夜,田不易看著桌旁不聲不響的女子心裡實在也有點發怵。
孟陽說過陰魂附在死物上面是沒法真的活過來的,既不可能有呼吸更不可能有溫度,相反觸感十分冰涼,挺容易分辨的。
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田不易回到前面鋪子,準備拿東西回極樂崖,現在不算太晚,還來得及趕在宵禁前出城。
長街裡的風一陣一陣地吹,田不易沒法鎖住鋪門,掩上門好幾次都被風吹開,隻得找了根燈籠上的細木杆將兩個鎖眼穿上才算罷休。
好在這條街從不擔心遭賊,因為晚上真的只有鬼願意來。
街尾灌進來的風嗚嗚地吹,一股接一股簡直要推著田不易走似的。
街上一個個鋪面門頭都點了燈籠,裡面是長生燭,可以一直燒到天亮,意思是告訴那些過路的“客人”我已盡待客之道,您也別留在這不走,大家合作愉快。
有幾個鋪面前沒點燈籠,劉掌櫃的鋪子是其中之一,鋪子上的牌匾已經摘下,看來這店馬上要易主了。
想著白天路人說最近黑白兩街不太平靜,田不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眼看馬上要到街口門樓處,蹭地腳下一滑摔倒了。
“TMD今天是真見鬼!”他忍不住狠狠咒罵了一句。
低頭一看,一隻癩蛤蟆被他踩得五髒俱裂,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抽搐著。
“......”
田不易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