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公子,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我身上的衣服髒了,待會兒回了城,你先在成衣鋪停下,等我買一件新的衣裳換上再回倚霞樓。”
夏書恩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了她的處境,“江姑娘,既然現在已經出來了,你有沒有想過不再回去了?”
凌煙微微一怔,隨即臉色變得黯然,“能走的話,我也不會留在那了,我走了,哥哥做生意的錢從哪裡來?他沒賺夠錢,沒有錢去贖我,媽是不會讓我走的。”
輕聲而又無奈的歎息,在夏書恩聽來,仿佛石頭大小的冰雹從天而降,時間長了,是會砸死人的。
這世上有很多類似凌煙處境的人,並不是有人伸出援手就能助她逃離火坑。
他勸凌煙離開倚霞樓,也是把她的哥哥排除在外,她不願離開這個唯一的親人,哪怕這唯一的親人永遠只會傷害她。
“對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在倚霞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盡管剛才建議無法實現,凌煙還是感謝他的關懷,“夏公子是真心替我著想,怎麽能是唐突呢?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其實……”
她想說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自己離開倚霞樓,那就是有人願意娶她,凌煙多希望能娶她的是眼前數次救過她的人,可心裡也明白這才是真的唐突。
退一萬步,就算他願意,仍是逃不掉被老鴇訛錢的路子,假使解決了這一難題,她的哥哥也會是個極其不穩定的隱患。
夏書恩看她半天沒說話,便問她,“其實什麽?”
凌煙蒼白的臉色一驚回神,“哦,沒什麽。我在想、我在想待會回去了,若是有人問我去哪了該怎麽說。”
馬車到了清州城內,停在一家成衣鋪子門前,凌煙獨自進去挑選了一件衣裳,被掌櫃帶到內室去換衣服。
夏書恩仰頭看天,此時日已過午,“不知溪月和慕容前輩他們怎麽樣了?有沒有抓到八爪魚?明月堂究竟要到王府做什麽?”
他正自凝神思索,直到身後傳來凌煙溫柔的話聲,“夏公子,你發什麽呆呀?”
夏書恩回頭一望,凌煙已經換上了煙霞色的衫裙,妝容也淡了,清雅之中不失端莊,不認識她的人多半會把她當作侯門繡戶的大家閨秀。
夏書恩點了點頭,“嗯,走吧。”
“夏公子!”凌煙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滿。
“怎麽了?”
“我這身衣服不好看嗎?”
其實以凌煙的容貌,穿什麽衣服都好看,夏書恩木然點頭說道:“好看。”
“那你怎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夏書恩輕輕笑了起來,心想女孩家都是愛聽別人誇讚自己的美貌,可除了面對顏溪月,他不會再對第二個女子的姿色多加留心。
“我還要去找幾個朋友,先送你回倚霞樓。”
一聽說他又要馬上就走,凌煙心裡十分不舍,馬車太快,她就說車裡太悶,想直接走回倚霞樓。
夏書恩尋思這裡離倚霞樓也沒有多少路程了,去倚霞樓的路上會經過紅楓客棧,到時順路去找溪月,就知道慕容前輩和陶陌的消息了。
兩人並肩走了一陣,凌煙的內心卻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雀躍,“夏公子,我聽說很多江湖人士行走江湖的時候,都會把兵刃帶在身上,怎麽不見你帶上兵器?你是用刀?用劍?還是用別的?”
“我有一把劍,只是不常帶在身邊。”
“你不帶劍,那如果有人要殺你怎麽辦呢?”這回換作凌煙擔心他的安全了。
夏書恩微笑道:“殺人也不一定要用兵刃。”
她和夏書恩就這樣信步而行,侃侃而言,於她來說,這是自己最放松,也是最開心的一刻辰光。
在人煙如織的街道中,夏書恩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一跳,打斷了還在興味盎然談論的凌煙,“我找到她了,你先在這裡等我。”
“他?”凌煙心下茫然,還來不及問他那個人是誰,夏書恩就已經快步走到了前面,叫住了一個相貌頗美的姑娘。
雖然這一切都在極短的時刻內發生,但她看得分明,那一刻他的眼神裡充滿神采,是一種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情。
也許是錯覺,她總以為自己淒苦了半生,終於遇上了一個真心為她考慮的男人,但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
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一直充滿了謙謹,相處中也是禮敬相待,並不似其他男人看到自己時,眼中滿是令人作嘔的**。
而他看向那位姑娘時,眼神裡卻是一片柔情,半刻也不肯移開。
凌煙又偷眼向那女子看去,果然是清雅絕俗,秀麗無倫,和他極是相稱。
那一刻,她的心像一片在風中被打濕的柳絮,縱然落地,也是無聲。
夏書恩叫住的人正是顏溪月,以為此刻的她一定是在客棧休息,沒想到會在街上碰到,“溪月,你怎麽出來了?有個朋友介紹給你認識,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他伸手朝凌煙站立的方向一指,人來人往中,怎麽也看不到凌煙的身影了。
顏溪月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是誰?”
夏書恩心想她一定是走了,但也不及余暇去細思其中的緣由,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 隻好說:“算了,人已經走了。”
這時,馬夫拉著一輛馬車走了過來,詢問顏溪月,“姑娘,車拉來了,什麽時候走?”
夏書恩大是詫異的詢問顏溪月,“你要去哪?”
顏溪月憔悴的容色中現出落寞和悲傷的神情,“我必須要和伯父回山莊了,陶師兄他……他死了。”
紅楓客棧內,陶陌的遺體已經冷冰冰的躺在床上,而慕容懷英正呆呆坐在一旁,背對著陶陌的遺體,既無哽咽,也不說話。
他雖然早已白發婆娑,可一向精神健旺,耳目靈便,加之身形甚高,又兼武功高深,誰也不會把他當做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可此時的他佝僂著身軀,意志消沉,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歲。
夏書恩輕輕揭開蓋在陶陌臉上的白布,但見他慘白的面色中,眼皮異常浮腫,嘴唇和僵直的手指變成了如燒焦的木炭一樣的黑色。
清晨分別之時,慕容懷英早早就去了關南王府附近等待八爪魚的出現,那時門口有四個守衛,還嚴詞提醒慕容懷英不要靠近王府。
慕容懷英快速繞了王府一圈,都沒有看到八爪魚的蹤跡,正想八爪魚究竟是還沒到達,還是放棄了原有的計劃,漸漸來到街上,與一個其貌不揚的人擦肩而過。
原本這樣的人他從來不會多留心,只是眼角多瞥了一眼,心就怦怦直跳,原來那人背上的包袱和八爪魚的包袱一模一樣。
那人走路也總心不在焉,時時回頭張望,似乎在等什麽人,走到王府丈遠的距離時便不再向前走,而是來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