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馬車裡有兩個人,一個須發斑白,臉上滿是褶子,衣衫樸素還打了補丁,卻精神矍鑠,有股子內而外的高潔之氣,竹骨蘭心,大抵如此。
另一個可就有些怪異了,看形貌應該是個女人,一身勁裝打扮,腰後橫掛劍匣,長發扎成衝天單馬尾,尖尖的指甲塗成暗紅色,半張臉俊美妖異,抹了深深的眼影,另外半張臉帶著銀色金屬面具,只露出冷森森的眸子,一把精巧的梭鏢在她纖細的指尖跳躍。
“怎麽是你?”郭莽愣了好一陣才脫口而出,而這也是他多日以來第一次失態。
“怎麽就不能是我呢?”女人挑起嘴角,露出妖媚而危險的笑容。
郭莽深吸口氣,冷冷哼了一聲:“你來這裡做什麽?”
“我堂堂輯妖司鐵面騎,自然是來抓人的,不然還是來遊山玩水的嗎?”女人反問,看到對方的表情,她似乎非常滿意。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輯妖司七十二騎之一的鐵面騎:蕭鐵衣。
沒人知道蕭鐵衣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女人,但每一個輯妖司的人都知道,蕭鐵衣和郭莽有仇,但具體是什麽仇又不得而知。
“抓誰?”郭莽蹙眉,直覺告訴他,對方就是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急什麽,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蕭鐵衣說完將梭鏢抵在郭莽胸口,迫使他退開後,方才跳下車,轉身衝車內的老者道,“老人家一路顛簸,下來歇歇吧。”
老者一直閉目打坐,此時才睜開雙眼,不鹹不淡嗯了一聲。
黑衣公子連忙回身攙扶,跟著蕭鐵衣大搖大擺進入縣衙,之前還傲慢冷漠的輯妖司甲士,見了蕭鐵衣紛紛躬身行禮,神情舉止中透出的畏懼,竟然猶勝郭莽三分。
“老子倒要看看,你葫蘆裡賣的什麽藥!”郭莽重重哼了一聲抬腳跟上。
行至半途,許縣令和趙捕頭也聞訊趕來,看到不止畫聖杜之為屈尊前來,還來了個似乎是郭莽對頭的狠角色,二人都是心中大喜。
蕭鐵衣不入後堂,直接大踏步進入正堂,將自己扔在縣令的座位上,而後大剌剌朝著許縣令一揮手:“升堂吧。”
“升堂?”許縣令沒反應過來。
“不是抓了一家人嗎?審審吧,也不能一直關著,多浪費公糧。”蕭鐵衣說完又衝著郭莽道,“你說是吧?”
郭莽沉聲道:“勾結妖孽,證據確鑿,擇日斬了便是,有什麽可審的?”
“哦,原來你狂刀騎郭莽也講證據,好。”蕭鐵衣取出一張紙,拍在案上,語氣陡然轉厲,“有人實名舉報郭老師爺勾結妖孽,來人,把人給我抓過來!”
這一棒子可太突然了,不止把郭莽給敲暈了,許縣令和趙捕頭也被敲暈了。
啥情況?有人舉報郭老師爺勾結妖孽?還實名?
“誰?”郭莽回過神來一聲怒喝。
“我。”一個並不洪亮卻格外威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落座的畫聖杜之為。
郭莽呼吸一滯。
畫聖一生高風亮節德高望重,連當朝天子都曾經登門求教,並許以宮廷首席畫師的職位,卻被婉拒。
面對這樣一個人,郭莽可以不放在眼裡,卻絕不能無禮,否則噴都被人噴死,所以當畫聖主動承認自己是舉報人,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還愣著做什麽?這就是你們的素質?”蕭鐵衣斜睨著趙捕頭。
趙捕頭回過神來,頓時來了精神,一聲應喏,招呼小弟抄枷帶鎖直奔府外而去,鬱悶了好幾天,可算逮到反擊的機會了,新仇舊恨,今天一起算。
郭莽分身乏術,索性也派了兩個手下隨行,他還就不信了,對方真能搞出什麽花樣。
片刻後,白恆一家四口也被從牢裡提了出來,蓬頭垢面都有些憔悴,尤其白毅小臉都哭花了,髒兮兮跟個小花貓似的。
白山一上來就連呼冤枉,趙月娥委屈抹淚,偷偷觀察形勢沒敢亂說話。
白恆倒是顯得特別鎮定,掃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了個大概,連忙朝畫聖杜之為行了一禮,又朝蕭鐵衣行了一禮。
至於杜之為身後的黑衣公子,看著有些眼熟,仔細打量才認出居然是風庭月!
不由心中暗暗讚歎,這易容妙啊,險些沒認出來。
畫聖也在打量白恆。
一開始接到許縣令的飛書,看到那張畫像,他雖然大為賞識,但依舊心存遲疑,不太肯相信。
但拿到風庭月的書信之後,就徹底相信了。
因為風庭月帶來的書信包含一畫一信,畫的是鶴仙人的肖像,信的內容除了說明情況及求助,還有一則建議:郭莽行事張狂凶狠,在輯妖司內必定樹敵,找到他的仇敵或有大用。
看到鶴仙人的肖像畫,杜之為再無懷疑,立刻依計行事,火速動用自己的人脈,在輯妖司內找到了郭莽的敵人蕭鐵衣,雙方一拍即合。
一路上,他表面古井無波,實則心中萬分期待。
要知道,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老師了,人至晚年居然多了個小師弟,著實是意外之喜,若能借此機會見到老師,那就更好了。
此時看到白恆小小年紀,居然臨危不亂,面對這麽多大人物還能做到面不改色,頓時大為滿意。
“果然不愧是老師看上的弟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啊!”杜之為衝著白恆欣慰點點頭,礙於場合不便有更多交流。
白恆也明白,微微頷首回應。
風庭月也看出白恆認出了自己,朝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說:“你怎麽謝我?”
這一路上她可真是累慘了,早已暗暗決定要讓白恆好好報答自己。
蕭鐵衣清了清嗓子,問:“堂下何人呐?”
“家父白山,家母趙月娥,長子白恆,次子白毅。”白恆搶先作答,白山見兒子如此冷靜,也就不敢再多話。
“嗯,你家有人勾結妖孽嗎?”蕭鐵衣又問。
“我們只是尋常人家,清清白白,鄰裡鄉親皆可作證。所謂勾結妖孽,必是惡人陷害!”白恆答。
“小崽子,你罵誰?”郭莽眼中寒光一閃就要動手,他壓根沒想過這一家子能翻起什麽浪花,更沒將區區一個孩子放在眼裡,此時卻發現這個孩子還真有點不一般。
蕭鐵衣手指一彈,梭鏢嗖的一聲釘在白恆和郭莽中間:“狂刀莽,你不是有證據嗎?拿來瞧瞧。”
郭莽隨手甩出一串獸牙:“看清楚了,這可是妖狼之牙。”
“就這?你逗我呢?”蕭鐵衣沒忍住笑了出來。
白恆連忙附和:“首先我家絕沒有此物,其次家父是獵戶,就算真是我家的,也是家父獵妖拔牙,有功無過,談何勾結?”
“說得好!”許縣令忍不住擊掌叫好。
“有理。”杜之為撫須頷首。
郭莽見對方分明就是一條戰線,索性也不講道理了,亮出一口森森白牙,獰笑著說:“老子說是就是,怎麽滴?想打一架?”
不待蕭鐵衣回答,大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衙役急匆匆奔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不好啦不好啦,妖狼殺人啦!”
所有人猝然一驚,只有白恆嘴角掠過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