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毛色靚麗的白狐身子,有三個成年人那樣高。
只有頭是個女人的頭。
此時她正是把頭低低湊過來,後面的狐背高慫起。
程書還沒這樣近地看過那張臉。
她很白,但是臉很糙,像是有人在她臉上潑了一層厚粉,凹凸不平。
狐妖的眼睛很大,眼球的血絲有程書臂上的血管那樣粗,根根凸起,猩紅色。
程書口乾舌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雖然已經見過一次這個妖怪,他仍是被嚇得渾身打哆嗦。
狐妖居然說話了,聲音空靈渺遠:
“周蒼梧在廟裡等你。”
是對婦人說的。
婦人打了個寒戰,局促地低頭答應,小步繞開狐妖,消失在了林子裡。
狐妖轉過臉來,盯著程書。
程書想到蘇大叔沒有頭的屍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什麽也做不了。
“你身上又沒有白雲門的臭血,來找我做什麽?”
程書疑惑地睜眼。
狐妖的眼神很嚇人,卻沒有明顯的喜怒。
“我,我來找個人。”
“那個拿劍的?”狐妖居然坐下,頭收回去,俯視著程書。
“是,是。”程書的聲音仍有些抖。
這個狐妖似乎沒有殺氣。
他居然慶幸起自己不是內門人。
“仙爺爺的事情,你這種外人摻和進來,就只有死。”
狐妖沒有答話,居然給他講起了道理。
程書點頭。
陳心雨也是這樣說的。
墨哀也有這個意思。
只有他傻乎乎的,抱著成仙的念頭,竟是腦袋一熱,直接加入了白雲門。
他甚至沒有一點基本的了解。
太愚蠢了。
狐妖的臉上居然有一絲憐憫:“我們其實是同類。”
程書有些無語,他又不是狐妖。
腦筋一轉,他忽然明白過來,不可思議地望著狐妖:
“你是暮雲莊的?”
狐妖點點頭,她的聲音染上了一絲嫵媚:
“暮雲莊的仙爺爺說,只要我供十年的精血,每年供一百件狐白,他們就讓我進妖市。”
妖市?
程書恍然大悟。
可是一百件狐白,那得要多少狐狸的腋下皮?
“你用自己的皮?”
狐妖歪著頭,用爪子揉揉鼓鼓的肚子道:“那怎麽可能呢?”
程書神色一變。
他忽然想到了婦人相公帶來的狐娃娃。
“你?!”
“你什麽?”狐妖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厭惡。“那些東西算人麽?算狐狸麽?要不是為了供仙爺爺,我早把這村裡的臭男人都咬死了!我一年要生一千多隻小狐狸,才趕得上仙爺爺的供!”
程書又反胃了。
他忍住腹中不適,厲聲問道:
“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狐妖又一歪頭:“我們是同類呀,自然是要你死的明白些!”
程書大駭,剛想動下身子,狐妖一眼瞪過來,他竟然是動彈不得。想去懷裡掏骰子的手也僵住了。
“你省點力氣。你不是要找那拿劍的麽?”
狐妖抬起頭,露出下巴底下一道暗紅的傷。
狹長的傷口已經結了疤,橫在人的膚與狐的毛交界處,顯得格外猙獰。
程書動不了,盯著狐妖。他渾身都在發力,身體卻不聽自己的使喚。
除了骰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超乎尋常的玄力。
“他馬上也要來找你啦。”狐妖低下頭,甜甜地說。“和我去廟裡等吧~”
狐妖爬起來,尾巴一甩,把程書卷了起來,腳步輕盈,悠哉遊哉地走向樹林。
……
穿過一片灌木,探出一座很簡陋的廟。
這簡直不能叫廟。
院牆和廟門都是碎石頭隨意堆起來的,也不掛匾,也不貼聯,甚至沒有一扇真正的門,隻搭了塊木板子。
狐妖把程書輕飄飄放下。
程書警惕地抬眼望去,一個赤膊老漢正坐在廟門口,他精壯的胳膊反著油光,肚子隆起,上面搭著一簇黑毛。
老漢在擦拭他的斧頭,那柄精鐵大斧上沾著血,鋒刃處綻出寒光。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程書依然感受到身體裡竄出來的惡意。
周大斧頭。
程書抬頭,看到廟破落的門上垂下兩顆頭。
一個男人頭,一個女人頭,頭髮都綁在門楣上,表情驚恐而猙獰,從脖頸的斷口處滴下淅瀝的稠血。
想必是婦人和她的相公。
老漢瞥了他一眼,並不在意,對著狐妖道:“都喂娃娃了。”
狐妖諂笑道:“有勞周大俠了~這批娃娃真有口福。”
程書心裡升騰起陣陣的惡寒。
但他仍是不能動。
除了嘴。
“暮雲莊為什麽要針對白雲門?”
程書強作鎮定,開口了。
“仙爺爺的事兒,要你管得緊?”周蒼梧滿臉橫肉晃了晃,拎起斧頭,站了起來。
程書嚇得一哆嗦。
“你這膽子,也來摻和仙爺爺的事?”周蒼梧瞧見程書驚懼的模樣, 粗獷地笑了兩聲。“嘿嘿,白雲門確實是爛透了,這樣的貨色都收了!”
“白雲門究竟怎麽了?”
程書不甘心,又問道。
“蘇慧然他老子被玄雲婆婆一巴掌拍死了,還能怎麽的了!”周大斧頭又笑起來。“你小子,知道白雲門還有幾個內門人麽,也進來當狗腿子?”
程書搖搖頭:“不知道!”
“只剩下蘇慧然和他妹妹了!其他人都被玄雲婆婆摘乾淨咯!這溪雲鎮上也還有個,等他過來,咱也送他去見仙爺爺了。”
程書道:“你們就不怕白雲門的仙人爺爺報復嗎?”
周大斧頭的笑容收起了,半惱半哀,很是奇怪。
“仙爺爺們就是死了也還能當仙人,你連這也不知道?”周大斧頭用手捧著肚子,又笑起來。“咿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什麽也不知道,也來替仙人爺爺乾事情,死都死不明白!”
那狐妖也輕笑了幾聲,道:“這娃娃也算生得白淨,送給我生兩隻小狐狸吧。”
周大斧頭搖了兩下頭:“要等機靈劍過來!那狗娘養的總是壞仙人爺爺的事,這番定要把他收拾了。”
程書嘶啞道:“你怎麽確信他會來?”
周大斧頭露出嘲諷的笑:“他那麽愛管閑事,又碰到你這樣天真的小鬼,為什麽不來?”
程書默然。
他在心裡祈禱:
墨哀哥,不要來。
千萬不要來。
他不願墨哀就這樣送死。
可他心底深處的恐懼,卻有另一種盼望:
快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