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山上沒有仙 第15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程書一直在院裡站著。

從清晨站到晌午，從晌午站到薄暮。

他的汗水淌下，又被吹乾。

他的心從一開始的高高懸起，到起伏不定，到淒風苦雨，到百無聊賴。

他憂心墨哀，憂心陳心雨，憂心白雲門。

可他後來發現，他最憂心的還是自己。

前世，若是上吐下瀉了，他總要請個假，躺在軟和的被子上，縮下身子，喝點水，刷刷手機，然後睡一覺。

休息。

他需要奢侈的休息。

如今，沒有水，也沒有吃的，春日的陽光不刺眼，卻也禁不住曬一天。

程書口乾舌燥，腿腳站得麻木，腦袋也昏沉下去。若不是被狐妖定著，早已經癱軟在地上了。

人臉的狐怪們還吵鬧得很。有一隻狐怪甚至攀上他的肩頭，用紙糊一般的娃娃臉湊近他:“小仙爺爺，再來點仙水兒吧。”

被腥臭的口氣撲在臉上，程書確實恨不得再吐一遍。

他現在唯一猶豫的只有一件事。

要不要賭。

他還有兩點多的因果量。

如果選個差不多的事件，總能搏一把。

但是四點以下都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真正能救他的，只有那三分之一的概率。

程書下定了決心。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最後時刻。

比起被妖怪吃掉，他寧可因為運氣不好死掉。

.....

程書正出神，一隻紅狐竄上了東面的牆。

它俯下頭，低眉順眼，咿嗷叫了兩聲。

狐妖本已經趴下打盹，此時點點頭，望向了廟門。

過了好一會，程書還疑惑著，狐神仙廟的木板門騞然裂開！

木板啪嗒落在地上，一隻粗獷的腳跟著踩在上面。

周大斧頭扛著斧頭，背著身，一步一頓，緩緩退進院子裡。

狐怪們見狀，“唰”地藏到草叢裡去。

程書看到周大斧頭光溜溜的腦袋轉過來。

“白雲門的人先到了！”

程書心中湧起一陣欣喜。

不管怎樣，白雲門的人總是到了。

他應該還算是——自己人?

越過周大斧頭的肩，程書瞧見蘇慧然立在了廟門中央，面色沉鬱，錦袍窄袖，英姿颯爽。

周大斧頭吼道:“蘇大門主親至，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他的肌肉繃得梆硬，斧頭提在手上，絲毫不晃蕩。

身後狐妖也已支起身子，警惕地看著蘇慧然。

蘇慧然輕撫腰間劍，朗聲道:“我來找白雲門的蘇子璋長老！”

周大斧頭亢聲回話:“已送蘇長老去見白雲仙人了。”

蘇慧然的劍眉攢成了一個倒八字。

“那就拿你這個暮雲莊長老的命來抵。”

十數個白雲門的門人擁進來，一字排開，圍著周大斧頭。

或橫劍，或持刀，或執戟，或立矛。

更有幾件別致的法器，懸在幾個中年人手裡。

院中一時殺氣騰騰。

周大斧頭不慌不忙地舉起斧頭，喊道:“掌燈！”

程書驚訝地望著東西牆上垂下了兩排燈籠。

院子裡頓時燈火通明。

狐怪們不安地探出腦袋，瞧著兩邊的人。

程書眼前又是一花，牆上竟然立了二十幾個黃衫人。

蘇慧然顯然是吃了一驚。他神色微變，抽劍指向周大斧頭:“哼，原來早有埋伏。”

周大斧頭笑道:“本來是給機靈劍備的厚禮，只能先叫蘇門主嘗嘗鮮。那婦人明明說你們明日才來，真是兵貴神速。”

蘇慧然道:“她在白雲門報案，卻反投暮雲莊，真是賤人。”

周大斧頭笑得更歡快了:“你不好奇溪雲鎮的長老在哪裡麽?”

蘇慧然的眼睛瞪大了。

周大斧頭手臂一揮，程書聽到北側的牆訇然塌下。

他斜眼看去，吃了一驚。

那裡居然有間小室。

雖然光線昏暗，仍能看到地上坐了三個人，手腳都被綁著。

周大斧頭轉頭對狐妖道:“你防備著機靈劍，我來對付蘇慧然。”

狐妖點點頭，尾巴把程書一卷，甩到了背面小室前。

程書摔了個七葷八素，渾身疼得要散架。

一旁的狐仆神情漠然地走來，立在一旁。他手裡的小刀血跡已乾，刀尖仍讓程書心中發怵。

程書趴著身子，抬眼去瞧那綁著的三個人，又吃了一驚。

居然是陳心雨、蘇青兒和一個內門服飾的大叔。

陳心雨的腿用一種奇特的角度拐著，確實是斷了。但他的臉色沒有太多變化，仍是陰鬱冷漠。

蘇青兒穿了套白雲門的黑袍子，縮著身子，閉著眼，臉上掛著兩道淚痕。

那個內門大叔長得和蘇子璋有幾分相像，此時正板臉看向院中。

程書聽到蘇慧然怒吼出聲:“周老狗！”

周大斧頭也吼道:“送蘇門主成仙！”

刀劍相觸的聲音傳來，院子裡驟然喧囂一片。

如果換個場景，程書真想說兩句爛話:

“哈哈，真巧，這也能遇到大夥。”

可惜他已痛得沒有這個心情。

陳心雨見摔來的是程書，沉聲道:“不是讓你走了?”

程書皺著眉頭，使了個眼色:“人家就掛在門上。”

陳心雨陰鬱地瞥了眼，在刀光劍影外瞧見了兩個晃悠的頭。

他點點頭:“那確實沒辦法，也找不到別人了。”

程書有些無語。

那內門大叔對陳心雨道:“你這小叛徒，居然還使了手段。”

程書道:“蘇子璋是周蒼梧殺的， 你別亂冤枉人。”

內門大叔道:“喲，我還冤枉人了！你猜猜我在這小叛徒身上搜到了什麽?”

程書疑惑道:“什麽?”

“遏靈散！那玩意只有誅仙教的人能配。”

陳心雨的表情沒有變化。

程書又問道:“誅仙教是什麽?”

內門大叔鼻子裡哼了一口氣，罵道:“吃裡扒外的東西。”

陳心雨也沒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這兩天看下來，你還向往七十二宗麽?”

程書道:“我寧可回去當乞丐。這七十二宗真是爛慫！”

蘇青兒哽咽著叫道:“不許罵。我不是讓你考慮好了?現在白白送了命，想後悔了?”

程書道:“我哪裡知道是這個意思。”

陳心雨點點頭:“你也知道七十二宗爛了。誅仙教就是反抗七十二宗的人們成立的。你若活著回去，也可以考慮一下。”

程書道:“你當著這倆人的面說，真沒事麽?”

陳心雨冷聲道:“今晚大家都是死人了，還有什麽所謂。”

蘇青兒聽了這話，眼裡又泛出了淚花。

程書道:“那誅仙教，真打得過七十二宗麽?”

陳心雨罕見地變了表情，他合上眼，眉間有怒:“打不過，就一直打下去。只要七十二宗還在，就永遠有恨它們的人。總有一天……”

他頓了下，睜開眼，程書在他眼裡瞧見了從未見過的光彩。

陳心雨炯炯地望著程書:“總有一天，要九天十地無妖鬼，三山五海不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