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崖眉頭一皺,悶聲點頭。
那人訕笑幾聲,又道,“這倒是我的不對了,忘了告訴小兄弟,還有一件事。”
“嗯?”
李寒崖深知鬼市本是詭異,自己藝高人大膽,無非是仗著【尋幽問冥】這神通。
面上雲淡風輕,內心卻已警鈴大作。
那人嘴唇緩緩開合,一字一頓道:“小兄弟,取福求安,則禍必至矣。”
李寒崖與他對視幾息,那人隻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
李寒崖心念電轉,忽然想起一個亙古未變的道理——有些時候,人比鬼危險!
他不知這道人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亦不知對方修行境界,默默在心裡記下道人模樣和攤販位置,轉身便欲離開。
這時。
另一位乾瘦人形不知何時來到近旁,正伸出乾瘦的手指,依次撥弄著道士擺在貨架上的禍罐。
李寒崖頓住腳步,眯眼觀察那人,見他竹竿身材,頗為高大,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看不清面容,隻將乾草般的枯發束在腦後。
“道士,你這禍罐不夠意思。”蓑衣下的聲音如同鬼哭,沙啞粗糲,仿佛喉嚨裡塞滿了刀片。
那道人不急不慌,微笑道:“客人,如今兵荒馬亂,禍事都讓百姓消受了,不論是當兵的還是各位山君大王,大都是把一城之人盡數剮了,哪來的積年陳禍呢。”
那蓑衣客如鷹爪般的手忽地停下,徑直抄起其中一個顏色較深的禍罐,隻將瓶口一撬,一縷黑煙自罐中飛出,直勾勾鑽入他的口中。
“還是差點意思。”他嘶聲道。
李寒崖在旁觀察許久,發現這蓑衣客並不曾看那些黃符一眼。
他默默張開眉心的【虛鑒通玄】,向那蓑衣客身上看去。
只見那蓑衣客周身發出螢熒綠光,氣息澎湃強勁,竟不是鬼物!
蓋因鬼物周身皆散發出蒸騰黑氣,能發出綠色光華的,大抵是妖物精怪之流。
那蓑衣客飲了禍罐,驅蒼蠅似的揮手,重重“哼”了兩聲,又將頭頂的鬥笠摘下。
露出一張非人面龐。
李寒崖的臉色逐漸開始變化,從疑惑到警惕,最後只有用深呼吸來平複心緒。
縱使他已經見識過倀鬼、虎妖、鬼吏,面前這人的樣子仍讓他不由頭皮發麻,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湧上心頭。
那是一張人臉,但顏色蒼白灰敗,如同死人頭顱,上邊還密密麻麻插滿了長短不一的小刀。
本該是眼睛的地方空無一物,只露出兩個駭人空洞。
那人轉過臉來,“看”著李寒崖,嘴角微微翹起,道:“你這人好生大膽,竟然敢到這裡來。”
轉瞬間,李寒崖便已明白,對方既不是鬼物,便不受【尋幽問冥】的影響!
下一秒,他肌肉記憶發動,身體猛然向左一歪,那怪人手中刀光閃爍,一柄儀刀已劈在地上,激起一地塵土!
這毫不留手的一刀,代表對方決然的殺意!
此時此刻,李寒崖終於理解了什麽叫天道崩壞!不管是人是妖是怪,碰見人類,均是一刀殺了再說!哪怕這裡是天子腳下,王城帝都。
一股無名怒意湧上心頭,他腳下步履變換,迅速後退了兩步,見那道人只在一旁看戲,內心稍定了幾分。
他的敵人只有面前這一人。
那怪人乾笑一聲,大步欺上,手中儀刀如月光傾斜,在夜色中劃出亮銀色的軌跡。
他身材乾瘦高大,雙臂忻長,舞起長刀如同一隻捕蟲螳螂,只要稍慢一步,便被他刀光罩住全身。
李寒崖身形如蛇,幾次騰挪都在毫厘之間,他心中通透,這才明白那【尋幽問冥】不是什麽垃圾神通。
只要身處鬼蜮,他的身法和速度便較平時更快更強。
有點像場地buff。
這時,不遠處傳來那道人悠悠的聲音:“他叫刀鬼。好教小兄弟死個明白。”
刀鬼...
聽到這名字,李寒崖心中猛然一悚。
他幾乎是下意識埋頭躲閃,一把小刀從他頭頂激射而過。
刀鬼的嘴角湧現出猙獰笑意,臉上已然少了一把小刀,嘶聲道,“你這小子倒有兩把刷子。”
周圍已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鬼物,但管理這條訪市的街巡使尚沒有出現。
李寒崖本想拖延時間,等待這鬼市的管理者出現。
但他不能確定,這鬼市的管理者還會不會出現!
拖延時間和格殺妖物,完全是兩個難度。
李寒崖退到一角,伸手往後一摸,一股涼意自背後滲出。
他霎時明白,這是方才看到的藥老雕像!
電光火石間,那儀刀如索命惡鬼尾隨而至,李寒崖側身躲閃,隻留那儀刀將藥老雕像一動不動,被刀鋒碾過,頃刻間化成一灘碎瓦殘片。
身子方才落穩,伴著一聲脆響,一把藥杵滾到李寒崖腳邊。
那藥杵下細上粗,柄部裹著皮革,通體爬滿銅鏽,看起來頗為沉重。
有家夥總比沒有強,李寒崖順勢將藥杵握在手心,淡淡的藥香竄入鼻腔,讓他略顯疲憊的身體為之一振。
來不及多想,刀鬼再次持刀攻來,刀刃帶風,在空氣中劃出兩道亮銀十字。
眼看避無可避,李寒崖隻將身子向下一沉,整個身軀如同壁虎般匍匐在地,摸出腰間的怪異葫蘆,徑自丟向那刀鬼腳踝。
本想以那葫蘆凝滯刀鬼行動,卻不想那葫蘆如同活物,竟忽然張開葫蘆嘴,露出森森白牙,一口咬在刀鬼腳踝上。
那刀鬼受了猝不及防的一擊,力氣又都凝在臂膀上, 頓時失去重心,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李寒崖膝蓋觸地,一個猛虎撲食,也顧不上對方形貌可怖,手中藥杵已結結實實砸在了刀鬼面門上。
那妖物痛呼一聲,手中儀刀一松,李寒崖一腳踢在刀柄上,將那長刀擋出十步開外,又以單膝壓住刀鬼脖頸,垂直舉起,藥杵,雙手高舉過頭頂,狠厲地朝著他的頭顱砸下。
噗通。噗通。噗通...
沒有任何液體流出,隻發出一聲又一聲如氣球炸碎的詭異聲音,在空蕩的鬼市中顯得格外滲人。
李寒崖手腕繼續發力,直到將那刀鬼的頭怎成餅狀方才停歇。
那刀鬼面部模糊猙獰,早已分不清口鼻嘴眉,身體抽搐一陣,仰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這詭異恐怖的畫面本該讓他反胃不已,但他的心中隻感到劫後余生的平靜。
李寒崖拍拍身上的土,緩步走到藥老神龕面前,恭恭敬敬將雕像拚起,又將藥杵放回神龕中。
這時,身後又響起那道人的聲音。
“不錯。大禍已彌,福則將至。但你得罪了陰司,以後要小心嘍。”
李寒崖沒有理他,大步向鬼市出口走去,一路上,眾鬼辟易。
面色不易,他的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不僅因為《仙錄》沒有產生任何變化,說明它並不是無差別錄入妖物。
也因為《仙錄》在鬼市篇寫道,陰司已經不存在了!
既然已經不存在了,那現在這個陰司和刀鬼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