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滿絡腮胡子的中年人,也低下了趾高氣昂的頭顱,行了個比江湖人隆重得多得大禮。
周圍眾人除了台使院一乾人等,都鄭重行禮,連那鷹鉤鼻子的台使,也點了點頭以示尊重。
柳長青隻行了個江湖人的抱拳禮,心下卻不敢掉以輕心,接著也慢慢開始凝聚功力,做好了要打一場硬仗的打算。
“‘千機樓’乃是本朝,嚴厲打擊的不法分子,以京口柳氏的面子,個把蟊賊自可以得到寬恕,可一旦涉及了‘千機樓’,可就不能再一筆帶過了!”邊緣帶著火焰形狀的面具下,傳來威嚴的男聲。
“柳家主,事關重大,還請尊夫人前來一敘,只要能和‘千機樓’撇清關系,就還有挽回余地的。”鷹鉤鼻的中年,給齊王點了下頭,又以鄭重的語氣對柳長青道。
“別說他那賊婆娘,只怕連他自己想撇清關系,都不太可能了!”絡腮胡中年打斷柳長青的回復,語氣不善地譏諷道。
“他家的大恩人,你們瓢城進貢的豆腐的發明人,也就是那個小叫花子,他可是榮膺了少門主的身份。”那人撓了下臉頰側面,繼續陰陽怪氣地補充道。
“柳家這些年鏢局生意都不太景氣,這兩年更是有些入不敷出,需要從賣豆腐上給找補。如今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湊齊一千貫的巨款,這回怕是只靠夫人小偷小摸所不能為的。只要再細查一番,後頭定能牽扯出更多有趣的事來。”絡腮胡中年同樣以鏢局中人身份,分析了一番柳家這些年的經營狀況,繼續補刀道。
“盧鋒,你們衡泰鏢局對鏢局行這麽了解,想來一定在鏢局行乾得很好,這些年一定不靠別人,自己掙了不少錢吧!”由於故意壓價搶生意的手法,同柳家鏢局一樣,衡泰也得靠別的地方助力,才能維持鏢局的開銷。柳家靠的是家底和豆腐生意,衡泰倚仗的卻是齊王代表的朝廷勢力資助。柳長青確認真氣運行正常,一拂衣袖回語反譏道。
“我們柳家的生意,的確多虧了顧遠的幫忙,也都是正當的生意往來。他雖然不拘小節多有乖張之舉,大是大非上卻沒有犯錯,還多有孝順的賢名在外,更是城東舉薦孝廉的不二之選。可不能隨便受人指摘。”柳長青又往前跨了一步,氣勢也更盛了幾分。
“再說這次的錢,是我賣了田地才湊出來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一問。我找的買主王家,乃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你一條別人豢養的狗,敢來我府上撒野,可敢去他們家裡狺狺狂吠?”柳長青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同時以買主身份,給齊王施了壓。
南楚琅琊王氏,乃是堅定的太子黨,一向和齊王不太對付,碰上這種事,難免不會在建康借題發揮一番。
氣派威嚴的齊王,擺了擺手喝退手下後,後頭又有一人上陣道:“顧遠此人,行事多有跋扈之舉,欺行霸市羞辱斯文更是屢見不鮮。於佛寺亦多有不敬,義父過世不久,便更改家中主業,於祭祀之中多有不恭,何來的被舉孝廉之實?”
義憤填膺的黃烈勝,不便說出搶自己兒媳、燒了一座大殿這樣更容易定罪,但容易牽扯更多的事實,但拿小問題說事卻是他拿手的事。
不敬佛和不孝,歷來是南楚文人互相攻擊的常用話術。這些可輕可重的事,不提則罷了,一旦被拿這說事,牽扯其中的人,即便再巧舌如簧,不死也還得蛻一層皮。
“除夕夜裡,顧遠與建康謝氏的謝天臨,於南麓寺內鬥毆,致使後者受了重傷,且他在場時,口口聲聲自稱為少門主,此事證據確鑿、認證之人極多,容不得他詭辯。”臉色蒼白的黃宜祿,慢慢行至他的兩位父親左近,語氣不善也更勝前者。
南楚最大的世家,建康謝氏一門,向來不涉黨爭,但其勢力之大,卻能輕易左右朝堂格局。上一輩驚才絕豔的謝應玄,更是君臨武道巔峰,力壓一眾強手,位列南北武藝第一人之位。
謝應玄年齡不到五十,卻與上代謝氏族長同輩,顧遠打傷地謝天臨,乃是他的侄孫兒。不同於喜歡開枝散葉的王家,謝氏似乎更在乎優生優育保質保量,故而本家也只在建康分為三支。
這樣也使得每一位謝氏後人,均極受家族重視,顧遠當眾打傷謝天臨,是不可狡辯的事實,光是抓住這點,就夠興師動眾捉拿他了。
那淹沒在自己一身肥肉裡的縣丞,聽說顧遠打傷了謝家人,先是顫抖了一下,震驚消散後,旋即立刻眼珠骨碌一轉,又盤算起了該如何操作,把自己的利益給爭取到最大化了。
柳長青清楚其中內幕,但也不方便戳破,只是平靜地回道:“青年人好勇鬥狠打架,每年也不少見。謝家人自持身份,而顧遠這小子,沒有那般硬的後台,撒謊拔高自己,也做不得數的。再說兩人在何處鬥毆,也當加以嚴查,正巧鄭成風鄭捕頭也在城裡,不如就麻煩他來一探究竟吧。”
他認準黃家也不敢說出二人鬥毆的目的,是為了剛擺席,過了黃家門的薑薇梓,隻推說顧遠是在虛張聲勢。
南麓寺的事牽扯甚廣,齊王一方也不便起初聲張。剛正不阿的鄭成風一旦介入,就一定不會為人遮掩,定會如實回復刑部及大理寺,若是被朝內對手揪住,事情鬧得大了,只會更不好收場。
柳長青雖不涉官場,於南楚局勢卻也了熟於心,他深諳所有人都不願把事情徹底鬧大的原理,話語偏偏往把事態擴大的方向拉扯,玩的就是自損八百損敵一千的打法,直接把黃家父子的氣焰給壓了回去。
“原先只知道柳家主武功超群,沒想到竟還是低估了閣下。”齊王一甩披在肩上的大氅,不知何時又命人,取來一兩大盆銅錢。“但若想以此瞞天過海,遮掩住柳家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怕是過於異想天開了。”
“本王接到線人舉報, 說柳府年後準備了打量木炭、細碎沙石等鑄造所需之物。這些是從柳家拿去兌換金銀的銅錢裡面取出來的樣品,還請嚴縣丞派人,幫忙好好查驗一番。”
有齊王在背後撐腰,嚴步遙登時不再給柳長青面子,派人開始查驗起來。
經過兩刻鍾的仔細檢查後,手下人附首至瓢城的這位父母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胖縣丞登時面部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滾圓,以一副義憤填膺的語氣開口道:“好呀,原以為柳家是心懷朝廷,才對這次贖金一事大包大攬,沒想到竟是為了如此勾當。”
“此話何講?”黃烈勝也裝出疑惑的表情,循循善誘道。
“柳家當真是膽大包天胡作非為!百年的清譽都付之一炬,不由讓本官覺得痛心疾首啊!”肥縣丞指著柳長青的鼻子,氣勢洶洶地指著地上兩盆銅錢道:“那一盆舊一些銅錢,正是本府丟失的庫錢,上面還留著不少,因合范而留下的砂土劃痕。以現成的錢幣為模,柳家當真是好手筆啊!而那些更新一些的,恐怕來歷也不用本府再多說了吧。”
“剛才本官也派人,去西側那些空著的地方瞧過了,雖然清理過了,但使用碳火和翻砂的痕跡,卻是難以根除。柳長青,你難道還不認罪嗎?”這回胖縣丞,也不怕得罪地頭蛇柳家了,對柳長青直呼其名,一副興師問罪的怒態。
柳長青正要辯解,卻忽然聽見一聲刺耳的嘯聲。自家後院裡,竟傳來了警示的信號,他剛要撇下眾人回去查看,不料齊王已經搶先欺身上前,截住了他出門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