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支支吾吾著有些顧慮。
他心下倒沒有瞧不起武人的意思。可車廂中的三位都是刀尖舔血的江湖兒。手上少不了人命,萬一煞氣衝撞就不好了。
“黃叔,可行否?”
耐不住葛玄複又拱手行禮,他隻得咬牙答應。
“哎~~也罷!公子稍等片刻,容老朽去打個招呼。”
“勞煩黃叔了!”
商隊末尾載貨的多是驢子,皮實耐勞腳程卻慢。為了防止有人掉隊,所以整個商隊的前進速度並不快。
再加上這段路左右多是山林,常有佔山歹人出沒,寧可警惕慢行也要保證安全。
老黃腿腳比不少小夥子都要利索,加速快走幾步就趕到了車前。
衝車夫說了幾句,馬車放緩了些,當老黃爬上車架後,速度又再次恢復如初。
行商路途中,中途停車可是大忌。除非領隊說停,否則中間車輛無論如何也不能停。要是有人想解手放風,馬車最多放慢一會。
啞驢通曉人性,這會兒老黃不跟在身邊,依舊平穩著緩步前行。
沒多久,葛玄便聽到車廂內老黃與一個聲若洪鍾的大嗓門在交談。
隱隱能聽到‘拜托各位英雄照顧一二’、‘老朽先謝過了’等字樣。
能將初次見面的人照顧到這種程度,可以算是仁至義盡了。
葛玄也念好,都記下了心底。
又稍過片刻,老黃駝著背鑽出簾子,‘嘿’的一聲跳下馬車。
“撲撲~撲撲~”拍乾淨落地後褲腿上的灰塵,這才走近啞驢拽過耳朵。
老黃心細,擔心雙方會有衝突,苦口婆心的嘮叨道:
“公子,老朽已同各位大俠說好了,您暫時與他們隨行一陣。”
“三位大俠都是仁義英雄,性子也直爽。出門在外,多條朋友多條路,萬望以‘和’為先呐…”
“葛某省得。”
當啞驢與馬車同步後,老黃拽緊驢耳朵,仰頭鼓勵道:
“公子,跳過去吧。有老朽在這看著不必擔心。”
葛玄聞言心底微顫。
他沒想到,自己當時只是習慣一說,卻真被老黃當做子侄照顧。
雙腿先在身下一夾,接著左腳向下朝鞍角借力一蹬,右腿繃直,隨身體靈巧著從驢背側翻落上馬車。
待站穩後,葛玄整理著裝,微微弓腰朝前謝道。
“多謝黃叔前後操勞,葛某謝過了!”
正拽著驢耳同啞驢較勁的老黃一愣,轉而老臉一下笑開了花。
“外頭風沙大,公子快快入內歇息吧,距下個城鎮還有不短距離哩~”
“老朽去前面看看,老爺也快喚我了。”
駝背小老頭度嘟囔著向前車隊前走,一手背後,另一手拽著一步三回頭的啞驢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葛玄輕笑一聲。
“還是好人多啊。”
...
然而,轉身剛掀開馬車簾子,便聽到一個大嗓門衝面咆哮。
“德爺還以為來的會是什麽英雄好漢,沒想到竟是個脂粉郎~!”
聞聲,身後人臉色當即一變,呵斥道:“大德!住嘴!”
對男兒來說,脂粉郎可是個侮辱性詞匯。
來源於古時一名美男子,因其皮膚白皙、面若好女,就像擦了胭脂水粉一樣。
被後人用來形容倌兒、倒插門、小白臉等。
葛玄雖不知道這個詞的詳意,卻能感知到黑臉對他的惡意。
也不知道怎麽得罪這莽夫,暫時不急開口。
眸光一掃,見室內共計三人,三人面相各有特點。
嗓門最大的是個黑臉,呵止他的則是個黃臉。最後一名白敷冷面的瘦削男人、眼窩深陷,看上去一臉腎虛相。
黃臉壯漢身著棕色寬松短袍,許是馬車內透風不好燥熱難忍,便將袖口挽到了肩膀。
呵斥過黑臉後,他歉意地朝葛玄抱手道歉:“在下宋涯,代二弟的出言不遜向公子道歉!”
宋涯這人挺有意思的。
常理說,習武之人胸中要養三分惡氣。可他卻一副好脾氣模樣,不僅名字文縐縐的,言行舉止與氣質也帶著一股書生氣。
葛玄學著右手成拳,左手四指並攏伸直成掌,拇指微曲。接著掌心掌面貼合,舉止自然大方。
“哈哈,宋大俠客氣了。鄙人葛玄,見過各位江湖豪傑!”
“哎~~當不得當不得!”
人人都愛聽好聽話,宋望不例外,一開始張口的黑臉也不例外。
這糙漢子腰背壯碩如熊,微微側過身時,幾乎佔據了整個馬車的橫截面。
膚色黢黑近炭,一臉凶神惡煞的橫肉。
在宋涯的示意下,黑臉敷衍著抱了抱手,鼓脹的肌肉幾乎要將袖子撐裂。
“灑家,孔大德。”
自打葛玄上車,腎虛男便一直仰躺在車後方閉目養神。
孔大德自我介紹後,本該輪到他。可腎虛男隻眯起眼縫,全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宋涯賠笑道:“這位是我三弟,葉長修。非是不願同公子交談,而是我這兄弟最近身體不太好…”
語氣微頓,他又拍了拍孔大德,示意坐遠點。
“公子放心,我這兩兄弟只是不會說話,都不是惡人。”
打著學本事的心思來結交的,自然不能在乎這些小事。
葛玄面露調侃的朝三人一笑:“諸位都是性情中人,葛某若是介懷,豈不是顯得小肚雞腸了?”
有道是伸拳不打笑臉人。
孔大德雖看不慣,卻也只是怒哼一聲別過臉去。
葛玄為人處事向來是‘你好我好’,人家不給面,他也沒有硬貼上去的道理。心下也歇了與之交好的念頭。
好在宋涯是個和事佬,性子也順且能說會道。兩人很快就聊得火熱。
將黑臉趕去與腎虛坐一塊,宋涯則是同葛玄在馬車口嘮起嗑。
葛玄有意要打好關系,深知拉近人與人之間關系最快的辦法不是說,而是聽。
便拋出最好奇的問題,引出話頭。
“宋大俠,葛某觀你面相慈善,血氣充足卻一身書卷氣。這可不多見啊。”
“不知方便為葛某解惑否?”
宋涯一愣,長歎一聲後,目中泛起了回憶:“倒沒什麽不方便的,只是故事有些長…”
“葛某洗耳恭聽。”
宋涯年幼時家中做些小買賣,日子過得倒也順利。然而在一次外出時,全家盡數被山匪屠殺。而宋涯被藏在馬車暗格中,其母用死死護住才算幸免於難。
為了復仇,宋涯傾盡家產拜了一名武者為師。日日勤修苦練,終在弱冠之年,斬盡仇敵敵首。
大仇已報,失去方向的宋涯開始迅遊江湖,又遇到黑臉和腎虛。三人一見如故當即拜為兄弟。
此行應信安商隊之邀來護行,同時也為了順路前往北境,處理些私事。
故事是話本中常出現的橋段。
可當這種事真發生在眼前時,葛玄還是感慨了一句命運無常。
講述完曾經,宋涯摸著唏噓的胡茬忽覺輕松不少。
在認真打量過葛玄後心底稍驚。
‘這位公子好生奇怪。’
‘僅在那裡靜坐傾聽,便令我覺得心宜氣靜...甚至遠比打坐更有效用!’
‘還有這般氣質,不似常人啊...’
面貌俊美,氣質儒雅隨和,說是文人卻穿著繪有山水的道袍。可若說是道士,卻又沒戴道冠。以桃枝簪發,平易近人的氣質中又透露著出塵的華貴...
琢磨不透,宋涯便直接問道。
“公子休怪,實在是在下心中疑惑非常。”
“在下閱人三十載,卻從未見過如公子這般氣度非凡的人!”
“敢問公子何方人士?”
葛玄略作猶豫後,模糊著說出身份。
“葛某常年避世修行,勉強算半個方外人士。日前於坐忘山中參玄悟道。”
宋涯一驚,忙抱手見禮:“哦?倒是在下唐突了,該尊為先生才是!”
三教九流間地位劃分嚴格。
武人說好聽點能佔個‘義’字,算作中九流!
說難聽點,那就是要地位沒地位,要能力沒能力,只能列入下九流。
相比之下,道士僧人方士的身份就尊貴多了。在外碰上了,各行各業都得行方便。
“嗤~~”
還未等葛玄來得及還禮,就聽到孔大德甕聲甕氣道:
“什麽鳥方士?他分明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