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溫厚的宋涯又一次被激起了火氣。
他屢次給兄弟講,出門在外要以‘和’為善!
只有給人行方便自己才有方便。
然而,孔大德這人脾氣又倔又臭,嘴又沒個把門,常常與人交惡。
宋涯都不知道多少次明明能握手言和的情況,被他這二弟給活活攪散!
不過,他還是做不出當著外人面訓斥兄弟的事。
只能暫時強壓下心頭火氣,擠出笑容轉面剛要賠笑。
“先生,我…”
話音在同葛玄對視的一瞬熄滅了,宋涯無知覺間被擾動了心神。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平靜、冷漠、淡然...幾近無情!
唇上明明掛著笑意,眸中卻無任何情緒。
葛玄什麽都沒做,明明就清靜端坐在眼前,竟宛如超脫凡塵,隨時會羽化飛升。
對比下,屢次挑釁的孔大德如跳腳醜角般可笑...
宋涯被他古井無波的心境感染了一瞬。
隻一瞬,他卻透過眼睛看到了寬闊無垠、延伸無盡的大道!
回過神猴,宋涯捧著頭忽地想起一句話,雖說是哪本中已經記不清了:
“聖人忘情,最下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他心有余悸的瞄向葛玄,心底驚歎無比。
‘任由情思千千,我自內心平靜。’
‘這種不以外物而喜怒的心境竟真的存在?!’
‘此人...不!這位先生究竟達到了怎樣的境界!’
一時半會,宋涯陷入了震驚紛擾的思緒,顧不得外界。
導致孔大德還以為自己說得對,膽子漸長,湊過來扯著嗓門說道:
“大哥,你是不知道!前段日子大同皇帝遍尋真修。”
“聽說邀請了許多有本事的方士,不僅能騰雲駕霧、禦使蟲獸,還能趨吉避害哩!”
“對了!昨天那金雷大哥不是也見到了?”
宋涯收回心神,遲疑著點了點頭:“對...可那不是異象嗎?”
那場白日金雷覆蓋了大半個上京城,雷聲更是如同天傾般震撼,很難注意不到。
甚至私下有人傳大同將亡,金雷天譴便是前兆。
難不成這事和方士還有什麽關系?
孔大德神秘兮兮地吊足眾人胃口,就連躺在後方歇息的腎虛眼縫也微微睜大了些。
“非也非也!那白日金雷,可是某位高人喚來的!”
孔大德在說起八卦時異常興奮,張開胳膊比劃,臉上還配著恰到好處的表情。若非黑了點,相當有說書人的潛質。
“據說,那位高人乃真仙降世!乃當朝六皇子花費了大代價才請出山。”
“那仙人本無意展露通天手段,奈何一名不長眼的賊道屢次挑釁。”
“仙人一怒,當即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仰天輕呵一聲‘雷來’,蒼天便應聲布滿金雷。”
葛玄:“???”
不是,這事誰傳的?
孔大德按自己的幻想添了些當事人都不知道的細節,不管別人信不信,他自己是信了。
“這還不止,識別出朝堂上方士一多半都是騙子,惹了仙人不愉。於是仙人又說‘懲惡揚善’。”
“所有參與處罰神棍騙子的官員都得到了仙人賜福。”
“有人斷臂重生,還有人更是延壽長生哩!!”
孔大德連連怎舌,忍不住酸道:“真特娘可惜!聽說那群當官的力氣還沒娘們大~要是俺在場,直接能把那群神棍給撕成兩半!”
在念到‘神棍’時,孔大德盯著葛玄,大嗓門有意上揚幾度。
宋涯不知怎的也看向葛玄看,心下有些疑惑。
直到腎虛抬腿踢了腳孔大德,他才繼續向下講。
“啊?哦...那位仙人本要飛升離開,分別之際應弘帝之邀喝了幾杯酒。”
“不喝還不要緊!可那酒啊,竟比天上的仙釀都要美。那好酒的仙人大喜,當即答應成為大同國師哩!”
說起有仙人做國師,孔大德腰背又挺直了幾分,將散亂的發髻頂在了車頂上。
“世間竟有此事…”
宋涯喃喃自語:“民間流傳有那麽多的神話傳說都是作假,卻沒想到居然真有仙人在世。”
忽地,他粗眉一皺猶如臥蠶,發現了異常。
“...大德,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記得,昨天出門前分明囑咐孔大德留在客棧看好行禮。他又是從哪裡得知的這些?
“…嘿嘿,俺、俺就是出去轉了一圈,聽到的。”
被質問的孔大德不敢看大哥的視線,撓著頭打著哈哈。腰背又縮了下去。
實際上,他是嘴饞了耐不住性子,打算出去尋幾碗酒吃。
溜到街中央見很多人聚在一起,擠進去同大爺大媽打聽半天才知道的...
“......”
葛玄發現自己又著老狐狸的道了。
天現異象,還是金雷這種寓意不好的異象。
弘帝乾非但不掩飾,反倒大肆將消息散播出去。
只不過‘稍微修飾一番’,將所有功勞歸於葛玄身上。
這樣一來,不僅能轉移‘唱衰大同’的聲音。
還捏造出大同有真仙作國師的傳聞,震懾那群行事越發肆無忌憚的魔怔修士。
最後,又借‘仙人’的名號,傳達出‘不喜’神棍騙子的態度。
更氣人的是,葛玄只能悶聲吃下這個啞巴虧。總不能站出來說自己不是國師吧?
就算當著弘帝的面也沒法質問。
‘啊?竟有此事?朕屬實不知啊!’
‘事已至此,既然大同百姓如此擁戴先生,國師一位還望不要推脫!’
...
...
孔大德又是怒哼一聲,不屑地蔑視葛玄。
“哼!只有那等人物才是方外隱士。你在看看這小子,除了長得俊俏,哪裡像是方士的樣子?”
“分明是仙人最厭惡的神棍!”
“你——”
葛玄抬手止住宋涯的話,笑呵呵問道:“那你認為有能之人應該是什麽樣呢?”
“那自然是白胡子、白頭髮…鶴,額,鶴…”
孔大德撓了撓腦袋,憨笑道:“大哥,鶴什麽來著?”
“鶴發童顏…”
“對、對、對!鶴發童顏!而你毛都沒長幾根,還出來哄騙,當真討打!”孔大德伏低身子,握拳威脅道。
“夠了!賠罪、道歉!”宋涯壓抑著聲音打斷。
“什麽?”孔大德表情一怔,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大哥,你讓我給這個騙子賠罪?”
“我說夠了!!給先生賠罪!”
盛怒下,宋涯體內真氣一轉,自下腹丹田激蕩起血氣翻湧,如浪潮般一股股衝入每寸肌肉,四肢百骸更是響起‘咯咯咯’的脆響。
“你不公!”
‘呼’的一陣勁風在面前衝過,孔大德蹭著兩人衝出馬車。
少了一個人,車架瞬間輕快不少。
收掌下壓平複真氣,宋涯整理著發冠,歉意一笑。
“先生仁和,我輩卻屢次無禮。”
“讓那殺才出去吹吹風醒醒腦子也好,省的一天天盡說混話!”
“無礙,葛某並不在意。”葛玄掐了個法印,穩住心神。
‘小李逵走的好啊!’
宋涯再次盛讚了一聲葛玄心性,賠禮道:“在下聽黃管事說先生對江湖中事頗感興趣?”
“先生若有所求,在下當竭力做到。”
葛玄眼眸一亮,有些意外。
他本想長時間與其相處,打感情牌慢慢謀得。沒想到宋涯為了賠罪直接相送。
提太過分的要求可不行,一次性消耗人情也不值當。
沉吟片刻,葛玄狀若苦惱:“實不相瞞,葛某對江湖向往已久,奈何沒有門路。如今根骨長成,不知道還有沒有入武的可能?”
“這樣啊…”宋涯點了點頭:“好說,先生若不介意,在下為先生測一測根骨。”
“求之不得!”
得到許可後,宋涯一手箍住葛玄左手腕,另一手捏上肩膀。
把脈摸骨,眉頭皺得厲害。
他的表情讓葛玄有種錯覺,仿佛正在等老中醫下診斷。
待宋涯松手後,忍不住開口問道:“宋大俠,我可有事?”
誰知, 宋涯竟是搖著頭連聲歎道:
“怪,怪,怪!”
“先生的經絡脈象、骨相屬實怪異,在下見所未見。”
見葛玄神色複雜,他意識到這麽說不妥,立即解釋道。
“額...在下非是醫師,對脈象所知甚少,不好妄下結論。”
“不過先生肌肉柔韌,根骨極佳。但…”
“如先生所說,已錯過打基礎的最佳時機。強行習武,反倒會落下病根!”
葛玄心底咯噔一下,可自保的手段就在眼前,他絕不甘心就這麽放棄。
“可有解決之法?葛某所求不多,如今世道風雨飄搖,只求出門在外能有自保手段。”
“嗯…自然是有的,但…”
宋涯沉吟一陣後,有些羞於開口,但抬頭看到葛玄眼底淡淡的期待,還是說道。
“先生習尋常秘籍難有成果。”
“可也不盡然,這世間就存在一本奇經,有逆天改命的神異...”
葛玄心動追問:“不知是何物?”
“據傳,乃是一名大宗師創下,武學名為《天人化生**》。習得之後,身如鬼魅,一夜功力增進。”
說著說著,宋涯視線不時下移,連話說得都有些吞吐。
“不過...習得此法,需先斬去不潔...而那位大宗師早已隱居,江湖傳言,其現如今隱在宮中當差。”
“!!!”
葛玄腦海中頓時閃過一道老太監沉默寡言的背影。
德才公公?!
天人化生…
這特麽不是葵花寶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