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向一旁的儒生使了個眼色,讓他去處理這鬼市余波,自個兒面無表情地壓了過來。
“呃...我不會直接被開除考試資格吧。”
李寒崖忽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
“我這算尋釁滋事,還是聚眾鬥毆?也不知道大胤有沒有尋釁滋事這種啥都能往裡裝的罪名啊...”
正給自己織羅著自辯的話,比如“是他先打我的”“他訛我”,楚雲白已停在了他面前。
那一頭,群鬼將那儒生團團圍住,七嘴八舌一起嚷嚷,也不知到底在說些什麽。
“呃...”李寒崖思索著要不要直接給楚雲白磕一個。
“跟我來。”楚祭酒淡淡說著,轉身走向街口。
李寒崖收著步子,默默跟在她身後。
一時無言。
待走到長街上,楚雲白才緩緩開口道,“寒崖,你知道【君子不器】這個典故嗎。”
李寒崖心下一驚,思忖片刻,搖頭道,“弟子不知。”
這時候,明明是老師要找油頭教育自己,自己要是叭叭叭說出一堆掌故,豈不是顯得情商很低?
讀書不是咬文嚼字,而是人情世故啊。
他恭敬地立在原地,等待楚雲白開口。
一時間,清冷的月光灑在楚雲白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線條,宛如嵌在畫中的人兒一般。
晚風輕拂,悠然如夢。
楚雲白停了片刻,方才開口道,“很久很久以前,聖人路過一方集市,因天色較晚,遂在此住下。不想這集市乃是一方鬼市,夜半裡群鬼摸進聖人房間,要分食他的血肉。可聖人身長八尺,又是先天鬥戰聖體,幾拳便將群鬼打得瀕臨湮滅...但聖人後來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給他們改過的機會,因此他當時沒有使用武器,這便是【君子不器】。”
“喔...”李寒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順便慶幸自己沒有搶答。
果然跟前世課本上學的還是有一丟丟出入。
楚雲白說完掌故,終於露出一抹笑容,看向李寒崖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欣賞。
“天啟城雖然沒有宵禁,但尋常人也不會在晚上外出,你現在總知道為什麽了吧?不過你今天做得很好,有聖人遺風啊。”
李寒崖腹誹一句...自己今天並不是不想用武器。但奈何家貧,沒有趁手的家夥事。
心裡想著,身子卻條件反射般深深做了一揖:“是,弟子悟了!”
李寒崖回了客棧,發現經過這一頓折騰,肚子更餓了。
“哎,好餓啊。剛才忘了找楚祭酒蹭一頓飯啊...”
就在他準備如蛆蟲一樣縮在床上打滾時,敲門聲又響了。
“誰?”
李寒崖估摸著現在都過了子時了。
他摸到門口,暗自戒備著,先開了一條門縫。
才有些不好的預想,就敲門門縫裡探出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略一思索,便想起這人就是剛才跟隨楚雲白的儒生。
那人立在門口,客客氣氣道,“寒崖兄?”
李寒崖忙開了門,招呼那人進來。
“寒崖...兄,鄙人...國子監趙...子逸。”
“小生李寒崖。”
李寒崖心知自己不過是未中舉的窮秀才,對方的客氣大抵是給祭酒面子罷了。
他不敢怠慢,拿出上輩子對待學長的態度,恭恭敬敬要為他沏茶。
“寒崖兄,不必...不...必,是祭酒讓...我給你...捎一樣東西。”
趙子逸促狹地笑了笑,將一袋方方正正的東西端方在李寒崖面前。
“老師...說你...面有菜色。”他丟下這句話,便急急忙忙告辭走了。
不知為何,李寒崖總覺得這趙子逸有點社恐,說話還有點磕巴,神情中更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愁。
他凝神向窗外看了片刻,將門窗鎖好,坐在案幾前,解開這外層的青布,一個精美的朱漆食盒出現在眼前。
李寒崖隔著盒子都能聞到裡面的肉味兒。
他邊揉著肚子,邊將一個恐怖的想法壓下,“嘶...這裡的大儒不會能讀心吧?”
吃飽喝醉,李寒崖坐在床頭,將《太史仙錄》翻在手中。
方才,他忽地福至心靈,感到《仙錄》在他懷中悄然產生了新的變化。
他逐頁檢視,發現《仙錄》裡的確出現了新內容。
一條訪市潑墨如林,正在紙面上緩緩匯聚成型。
林立在街道兩側的商鋪、熙熙攘攘的行人、斑駁的石板路、飄揚的旗幟,被無形的畫筆勾勒、定格。
李寒崖仿佛聽到了此起彼伏叫賣聲、議價聲。
這訪市竟然是歷史遺存!
畫像初成,下方又開始浮現出著墨的字跡。
“【長樂訪市】:陰司不存,善惡難斷。幽冥無路,羈旅此間。本為大乾民, 卻成大胤鬼,恍恍無所歸,戚戚分晝夜。錄此遺存,可得【尋幽問冥】神通,可以隱匿生人氣息,深入幽冥之所。”
“長樂訪市...陰司不存...善惡難斷,明明都是漢字,一起讀卻完全摸不到頭緒。更何況,大乾,乃是前朝之國號啊。”
“楚祭酒也說他們是【前朝之民】,但前朝覆滅距今可有快一千年了。”
萬千猜測湧上心頭,李寒崖稍稍安定心神,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默默啜了良久。
他本想以【通玄】觀想這【長樂訪市】圖,但想起先前觀想【三聖像】的遭遇,決定還是先把這事緩一緩。
誰知道那裡面有什麽。
自己現在還沒正式入道,神念強度隻比普通人略強,在那些至高的存在面前,大概與一隻螞蟻沒有太大區別。
這新得的神通目前看也沒什麽用武之地。自己又不是整日裡以斬妖除魔為業的牛鼻子老道...
眼看夜已深沉,李寒崖將《仙錄》放下,計議道,“這《仙錄》雖然會自動收錄遺存,但不僅惜字如金,還常常語焉不詳,看來還得尋一份真正的“太史公”工作才好。若能考上舉人,那便找機會去修史吧,這樣便可以相互對照。以《仙錄》確認遺存,明辨真偽,以修史搜集資料,印證始末。真是沒想到,自己哪怕是穿越了,也還跟歷史脫不開關系啊...”
凡有掌故,無非古往、今來。想要進一步了解這個世界,修史也是最直接、最便捷的途徑。
想通此處,李寒崖再也壓製不住困意,倚在床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