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崖定定站在國子監門口排起的長隊裡。
此時此刻,各地學子雲集,天南地北的方言匯成一汪大海,大抵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三三兩兩、有的沒的說著。
入場前的程序不複雜,先搜身,然後存隨身物品,最後進行會試。
李寒崖將《仙錄》混雜在其他書裡,一齊堆放在箱籠底部。
先前跟楚祭酒打過兩次照面,倘若這書是自帶強烈氣息的違禁品,那他早就被大儒順手拿下了。
放在那“老破小”客棧也確實不保險。
說到底,被沒收了還能辨兩句是家傳之物,丟了可就徹底沒地兒尋了。
在這方世界,沒有殿試,聽說是當今皇上潛心求道,自作主張取消了殿試,還引發了“禮儀之爭”。
今下就是會試考兩門。上午考對經史子集的理解,還有一些數算題。下午考策論文。
頗有點上午行測、下午申論的意味。
腦海中零零碎碎想著些事情,不知不覺就輪到自己了。
李寒崖進了國子監這數米高的朱漆大門,在先生面前張開雙臂,受了核查,驗明正身,大廳內存了箱籠和隨身什物,兩手空空走向國子監備好的考場。
上午這一門沒什麽好說的,原主本就學習不錯,又疊加了李寒崖這個現代人的記憶,尤其是數算簡直就是送分題,超級加倍,手到擒來。
下午。
李寒崖在自己的考位前坐定,小心翼翼張開試卷,一字一句讀了題。
畢竟現在自己有【一虎之力】,怕一激動給試卷扯碎了。
果然只有一道題。
題目的大概意思是:“我大胤立國已八百年,承蒙先帝庇佑,現在蒸蒸日上。但讓人掛懷的問題也比較多。第一,前朝覆滅時候,順手把史書都焚了,我朝因為某些原因,也沒修史,百姓不知天下事,紛紛俯首信奉各地的神祗仙君。道門、釋修都在默默壯大,反是儒道已有衰退之勢。”
“第二,當前天下九州,朝廷還能有效控制的,也就雲、青、越、襄四州。北涼、西蜀、瀾州、雷州聽調不聽宣,事實處於半獨立狀態。宛州本是富裕之地,天啟屏障,但經過漠北蠻族的反覆南下,幾乎被打成了白地。”
“第三,南疆的巫族,東海的龍族,瀾州的鳳族狐族,還有潛藏在暗處的九幽、白蓮、明教等邪教,以及前朝大乾的遺老遺少,都在蠢蠢欲動,妄圖掀起天下大亂。”
“問:有何良策?”
“這...”李寒崖的眼角抽了一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大胤的問題,也太多了罷...感覺隨便來一個都夠喝一壺的。”
這滿眼的問題,讓他不由想起了大明朝的崇禎皇帝,每次殿試也會問許多如此這般、該怎麽辦的問題。
其實大明要是換到這個位面,可能還有點救,畢竟崇禎皇帝真的很勤奮,修個儒道什麽的,然後一掌把後金滅國了就行。
“我為大明天帝,當鎮殺世間一切敵!”腦子裡想著文字,沒想到畫面都出來了。
誰讓這東西實在太像申論了,不由讓李寒崖有點分神。他急忙收斂思緒,醞釀片刻,拿出草紙提筆開寫。
“一開頭四分論點一結尾,標準的申論式分段。這次就不要過渡段了。”
“當前,面對紛繁複雜的內外形勢,我們要保持戰略定力,堅持久久為功,樹牢系統思維,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解決...”
“第一,要修史明典、統一思想。歷史是國人的宗教。如今兩朝都沒有修史書,百姓不知天下事,隻知有聖母、真君、世尊,這是最大的問題。”
“第二,要廣施教化、振興儒道。如今儒道衰微,還在於【亞聖】之位空懸,諸道統皆畏威不畏德,大儒不現世,則各懷鬼胎;大儒現世,則馬首是瞻。”
“第三,要因州施策、各自擊破。北涼、西蜀、瀾、雷四州互為外援,州刺史之位可以傳及子孫,此為心腹大患。一方面,要練好兵馬禁軍,保持武力威懾。另一方面,要結合各州情況,通過推恩分封等方式,讓他們產生內部矛盾。只要他們內部有變甚至互相交兵,朝廷就可以漁翁得利。”
“第四,要恩威並濟,斡旋調和。各妖族、前朝遺族之所以蠢蠢欲動,皆是因為我朝現在比較動亂,只要我們解決了前三個問題,則他們自然安分...我們現在只需要打擊 安撫相結合,誰出頭打誰...”
“總之,前路還很漫長,任務也很艱巨,但只要我們保持'不破樓蘭終不回'的拚勁、‘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韌勁...”
白話文寫完,李寒崖又調動記憶,翻譯成文言文後工工整整謄在了試卷上。
其實他知道,自己寫的這些東西都太宏觀了,解決問題遠遠不是“激揚文字”這麽簡單,但沒辦法,考試就是考這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交卷。
國子監, 六層。
楚雲白撫著雕欄,望著湛藍的碧空呆呆出神。
她展開神念,依次掃過宮城,皇城,內城,外城的上空。
豔陽高照,白雲翻卷,淡紫色的氣息在半空中螢聚,又如蒼龍般周旋穿梭於廣廈樓台之間,端是個好天氣。
這裡是專供大儒讀書清修、悟道、望氣的地方,在沒什麽高樓大廈的古代,可以俯覽幾乎整個天啟城。
天啟城就如同一個方方正正的棋盤,帝王坐鎮宮城,乃是執棋子者。文武百官供職於皇城,以君令為天道。
富人居內城,平民居外城。此間種種,皆是天子之民。
“到底是天子之民,還是人形莊稼呢?”這個想法在楚雲白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被她趕在腦後。
楚雲白修的是【君子六藝】中的【望氣】,又得天賦加持,一雙靈眸自可以看穿人心氣運。
如果一個女人從小接觸到的大多男人見到自己後,都會在某個部位凝聚豔紅色的貪婪之氣,那麽她大抵會成為一個嘴臭的、尖銳的、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放足了風,正欲回到內室,卻隱約聽到屋內沸反盈天,怕是早就吵成了一片。
楚雲白略一皺眉,盈盈停在門口,意興闌珊地看著內室發生的一切。
三位老者圍繞一張朱紅小幾,席地如箕,彼此對坐著,正大眼瞪小眼相互攻訐著。
會試試卷,監丞、博士初評,司業會議,祭酒終審。
“......”楚雲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隻默默聽他們相互口綻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