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奇從沒跟人說過,他做官,他丈人沒給一分多余的錢,除了路費和食宿,走關系送禮的錢閻富山一文都沒給他。等到他考上武狀元給家裡寫信,才得了閻富山五十兩資助,讓他在京裡打點。五十兩,百香樓最便宜的姑娘一次就要十兩,拿著五十兩去打點,說不得要讓主人家趕出來。
幸運的是,東奇生在了個好時代,或者說,是對他的好時代。
東南亂匪幾十年平定不了,皇帝與朝廷越發重視武備,剛好在他考上武狀元的同一年,京軍演武鬧出了自相踩踏的大笑話。正常來說,演武結束只要不出大毛病,不用多精彩,只要別鬧笑話,皇帝與朝廷都會閉閉眼,隨意賞賜一下糊弄過去,皆大歡喜。偏偏就是在東奇考中武狀元的文瑩二十四年京軍演武,殿軍營與上軍營因為行進路線問題發生了踩踏,皇帝震怒,責令兵部整頓京軍。就是這一年,東奇以全科滿分的成績考中武狀元,當即便被上軍營都督哧蘭多蒙·耀亭看中,選入京軍。從軍馬教官開始,每日兢兢業業,從一群爛透了的老爺兵裡挑選能用之兵努力訓練。半年升上軍營教官,又半年升校尉,如果不是升遷太快,憑借這次演武的精彩表現本應再升一級,但是校尉上面就是都督了,皇帝也是沒辦法才賜爵一等,雖然只是個最低等的縣男,那也是爵位不是。
今年東奇二十五歲,已經是一軍校尉兼男爵,憑借他的本事以及上官的賞識,以後前途無量真的不是空話。
東奇在酒宴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每一個人他都要敬個酒,講幾句。每次喝完一壺酒就要在正堂中間的空地打上一套拳腳,在賓客們一聲聲的讚頌聲中,他的眼神逐漸迷離,看東西也看不太清了。
“武狀元,休息一下吧。”
說話的是長軍營的一個總旗官,這名總旗官龔山虎,武藝平平,靠著父親蔭蔽進了長軍營,雖說沒什麽本事,但是為人不錯。跟東奇關系也不錯。見他這麽說,賓客們也開始勸東奇休息一下。
東奇也感覺有些累了,打了上下十幾套拳,再加上喝了那許多酒水,此刻腳步已經有些虛浮,並且早些時候喝的酒水,此刻已經開始走腎了。
“眾位慢飲,本將稍退,稍退。”
在眾人的勸誡聲中,東奇甩開想要過來扶他的下人,兀自一人出了正堂,往後院走去。一路上東奇都在想著以後的大好前途,皇帝也看好自己,四皇子也欣賞自己,以後這日子只怕是越來越好了。至於表現太突出會被皇帝老兒抓了差,派到前線去跟長角打仗,去就去,誰怕的誰來著?
走到茅房,一泄如注,東奇感覺神清氣爽,精神也清楚了很多,順著茅房的石頭窗戶,看看月色,今日這月亮不美,一點也不圓,也不亮,襯托不了自己得意的心情。系好褲帶,走出茅房,借著微弱的月光,東奇看到,一個人影在後院閃過,隱隱有哭聲,這哭聲很熟悉,好像是,是小桃花!
小桃花在耀文折騰的半途醒了過來,她之前被打暈,後來疼痛醒來,一醒過來就看到一個大漢,她使盡全身力氣用隨手拿到的一把扇子砸了那人的鼻子,在那人吃痛後退的功夫,踉踉蹌蹌闖出門來,臨出門眼神掃到了小姐的床,那床上小姐無力的躺著,另一個稍微矮小的男人正坐在床邊,吸著什麽。
“呀!怎讓她跑了,你這廢物,快把他抓回來。”
床上那人說話,小桃花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雖然身上沒有力氣,但小桃花還是奮力往前行走,摔在地上就爬行,他要去正堂找姑爺。
東奇看到小桃花從閻曉仙的房間出來,踉蹌著摔在地上,趕緊走過去,看到小桃花只有上身穿著侍女短衣,頓覺大事不妙,又見從閻曉仙房間竄出一個黑影,沒等看清是誰,東奇運轉內功,一個間步上前,隔空輕推一掌將那黑影打得倒飛回了房間,摔在地上。
再看小桃花,此刻小桃花已經注意到東奇,她趕忙爬過來,向著東奇大喊:
“姑爺,有賊人,就在小姐房中。”
東奇定睛,看到小桃花慘狀,又聽小桃花說的話,剛下去的酒氣騰的一下又衝上頭頂,頓時是眼睛也看不清了,呼吸也亂了規律,整個人殺氣彌漫,頭髮像筷子似的根根豎起,內功沒方向的亂竄眼瞅著就要走火入魔。
屋子裡意渚看到追出去的耀文倒飛回來,也知道事情要糟,站起身,翹起窗戶縫朝外看,還沒等看清情況,窗戶整個四分五裂,四皇子臉上也重重挨了一下,萬幸意渚隨身攜帶有皇帝賞賜的保命法器,一陣微光泛起,雖然吃了東奇凌空飛起的一腳,四皇子整個倒飛撞在牆壁上,但是身體並未受到什麽實質傷害,只是四皇子的頭因為劇烈晃動有些迷糊。
東奇從窗戶闖入,落在床邊,一眼就看見床上的閻曉仙,只看到:
瓣瓣百合碎滿床,淚灑白玉引寒霜。
兩隻白鴿滿紅印,三寸草叢拌濃糖。
竹戳蜂窩流蜜水,山間過溪濕濡床。
羊奶汙了白羽扇,靡靡畫作整一張。
耀文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看見眼前東奇正在痛毆四皇子,大叫一聲不好,衝上前抱住東奇。
“東哥兒,東哥兒,你看那是誰,快看那是誰?”
東奇聽見耀文叫喊,停下手上動作,借著月色看見手中提著的這張臉。
“啊呀呀。”
東奇心道禍事了,自己竟然打了四皇子。下意識松開手,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卑職一時急火攻心,誤傷皇子,真是罪該萬死。”
四皇子一開始被嚇了一跳,看見自己被東奇撞破,還以為要吃些皮肉之苦,可是這武狀元幾拳頭連自己護身的法寶都不能打破,心道這武狀元也不過如此。此時見東奇跪倒在地誠惶誠恐,更是心下了肚子,拿起派頭來。
“東奇,你可知罪?”
意渚定了心神,沒了恐懼,怒氣便上來了,這東奇好不曉事,他一個有角族的校尉,自己乃堂堂皇子,別說你老婆,就是你親M你也要雙手奉上。想當年先祖入關,駐扎之地的男女,哪裡不是自己走進國族的帳篷,就是那初權歸國族的法令,也才解除了幾十年。想自己堂堂皇子,只是沒趕上好時候,不然,玩你個女人還用得著這般偷偷摸摸?
“東奇,還不認罪?”
耀文在一旁幫腔,他知道東奇的厲害,覺得此時東奇低頭就應該走人,但是看四皇子好像還要治東奇的罪似的,頓時有了底氣。
“卑職。。”
東奇張口欲言,又看見床上的愛妻,閻曉仙不知為何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雙眼含淚看著自己,旋而話不肯出口,如鯁在喉,呼吸過齒,眼球便要生汗。
“怎麽?你毆打皇子,還不認罪,若是不肯認罪,便要讓刑部來看,你毆打皇子是什麽罪過?讓你全家去教坊司。”
東奇深覺惱怒,分明是你以參加宴會為由潛入府中,對我愛妻行不軌之事,此時我已經率先低頭,何故還要如此不饒。東奇隻覺得泉下氣海一陣翻滾,酒水與羞怒引發的狂亂內力開始四處遊走,剛才憑借毅力強壓的氣息又要不受控制,奈何勢不饒人,東奇只能勉勵壓製,一刻間比心傷內亂同起,折磨的東奇面目猙獰。
“怎的?你還要嚇死本宮不成?”
四皇子得理不饒人,這時候閻富山出現在了閨房門口。他原本在正堂敬酒,見東奇長去不會,以為他醉倒在了後面,怕耽誤了招呼客人,於是來後院尋找。到了後院就看到閻曉仙閨房房門大開,走近便看到東奇跪在地上,四皇子和耀文校尉站在那裡指責東奇,閻曉仙躺在床上,稍一思索便曉得情由。
這閻曉仙與東奇的婚事閻富山本就不喜,之前東奇考上武狀元態度才稍有改觀,也只是當做投資罷了,此時見四皇子對自己女兒感興趣,頓時覺得,這四皇子可比東奇有價值多了。
“東奇,你好不曉事,四皇子何等人物,能看上曉仙乃是我閻家百年修來的福氣,莫說是你,就是我這個父親看到了也隻當時沒看到,你本應轉身去正堂當你的主角,何故還要撞破,這讓四皇子多尷尬。”
意渚見閻富山來了,一開始真有些尷尬,但是聽閻富山說話,卻覺得好一個曉事的老頭,說的真是正理。你東奇吃的是我阿西伽羅家的飯,當的是我安溪伽羅家的官,我堂堂皇子還要提拔於你。想玩你老婆,本可以直接向你索要,要你親自送來我府上,為了你的面子我才出此下策,你看見了就應該當做沒看見轉身離開,為什麽還要進來?
“對呀,東奇,你怎麽這麽沒心眼?怎麽這麽不曉事?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嗎?我給你面子,你自己為什麽不接著?”
四皇子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氣,走上前,在東奇臉上啪啪扇了兩個耳光。還不解氣,走到閻曉仙床邊。
東奇跪在地上,看的是目眥欲裂,他與閻曉仙何等感情,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平日裡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讓閻曉仙不舒服。
意渚沒這想法,閻曉仙在他眼裡就是個好看的玩具,趕緊招呼耀文把拿藥過來。
“四皇子別急,老夫府上有上好的草原藥,最是管用,老夫這就去取。”
“好,你這老兒倒是懂事,以後多教教你這不懂事的女婿。”
閻富山堆滿笑容,轉身就要離開取藥,想想又回到東奇身邊。
“四皇子能看上曉仙,你這做丈夫的也與有榮焉,好生伺候著。”
而後轉身出了門。
耀文見四皇子力氣太小,半天也不能擺出想要的姿勢,於是上前幫忙。見此情景,東奇隻感覺渾身戰栗,兀自跪在地上,又是怕了,又是傻了,動彈不得,只是瞪著個牛眼睛看著。
“來,你把他反過來。”
眼前的景象讓東奇原本就不多的神志喪失殆盡,心關霎時失守,壓製在氣海的內力四處亂竄,五髒六腑擠成了一團,鮮血衝進了眼睛,罡氣封住了耳朵,一陣紛亂的氣息從周身毛孔噴射而出,束發的綁帶應聲炸裂,頭髮向惡鬼一般在空中狂舞,當真是:
怒火衝到凌霄殿,殺意彌漫日月堂。
劣車瘋馬挽不住,地獄修羅我最狂。
八面來神畏了步,四方大帝懼此強。
煞氣凝成千斤重,誓要殺穿萬裡邦。
意渚正低著頭擺弄,卻聽得哇呀呀一聲頭髮被人揪住,咣當一下按在地上,碗撒豆子一般重拳接二連三打在臉上,縱使腰間保命的玉佩乃是後天至寶,也在這狂亂的攻擊下開始出現道道裂痕。
耀文原本想跑,但是看見東奇的狀態,今日自己若是跑了,意渚只怕真就要沒了性命,堂堂皇子死在臣子家中,自己乃至自己全家都要送在此間,想到這裡他爬起身子衝到院子裡,拿出一塊玉佩濃內勁碾碎,本隨著玉佩碎裂,一陣段信息隨著玉佩內的氣息開始四散飛舞,須臾間從東奇家隔壁的院子裡飛起兩道身影,轉眼到了耀文近前。
耀文受了傷,此刻口不能言,只是奮力朝著屋子了指,那二人話也不說,衝進兀自,看到東奇正在毆打意渚,意渚身上保命的微光逐漸暗淡。二人心道一聲不好,一人閃到東奇身後,伸出一隻手去抓東奇正在揮舞的拳頭。另一人運轉體內能量,右手從左向右橫著一記手刀,伴著青光直奔東奇面門。
東奇眼前是一片血紅,只能勉強看到個腦袋,自己正一拳一拳的砸過去,臉上好像被什麽打了一下,東奇感覺到有鮮血從鼻孔流出來,但是他根本沒有在意。
去抓東奇拳頭的那人一愣,他剛才運轉內力的一抓居然沒抓住,拳頭從他手中脫出,沒有絲毫遲滯又是轟在意渚臉上。手刀男也愣住了,他這記手刀可是用了八成內勁,尋常萬石也要打個粉碎,偏偏在這人臉上只是鼻子竄血,自己尾指卻隱隱作痛,好像是斷了。
二人眼瞅這樣下去四皇子只怕要命喪黃泉,相互對視一眼,一個摟腰一個抱腿,二人一起咬牙運功,呀呀呀的將東奇舉起來,丟到屋外。
東奇被一股巨力舉起,整個身子撞破牆壁飛到後院,整個過程東奇依舊抓著意渚的脖子,在空中還是連續轟擊拳頭,此刻意渚已經全無意識,身體被東奇帶著在空中飛過,任由拳頭在臉上肆虐沒有一點反應。
看到東奇被自己二人扔出去,四皇子也跟著飛出去,二人趕緊竄到後院,在四皇子落地前,一人拖住四皇子,另一人雙手握住東奇抓著意渚的那隻手,體內能量全力運轉,頓時一陣黑霧在三隻手間纏繞。
東奇隻感覺左手一麻,轉瞬沒了力氣,手上一軟,意渚被兩人一起抱走遠離東奇。東奇正打著,一拳揮空,煞氣沒了目標,整個人愣在原地。
耀文見著二人對付東奇如此吃力,才知道東奇的厲害,心裡陣陣吃驚帶恐懼。要知道,這兩人都是大內高手,雖然不在內官監掛職,但是待遇極高,每年俸祿冰炭銀子比他父親一營都督還要多。這二人中,剛才抓東奇手的那個叫戈·賽汗巴雅爾,連續四年草原摔跤冠軍,號稱草原上的矮狼。
另一人使用手刀的名叫相田藏之介,是個東島國來的大甲族武士,當初也是打敗了眾多高手才被皇帝選上給四皇子當暗衛。
東奇緩了神,抬頭看見眼前二人,一個身高比自己稍矮,胡子非常多,身體也很強壯。另一個身材非常矮,隻勉強到自己胸下,但是看肩膀與手臂,也是粗壯人物。二人都穿著內官監服飾,腰上掛著腰牌。
耀文見東奇眼神稍微有些清明,趕忙開口說話:
“東奇,你莫要闖禍。”
話沒說完,東奇揮舞著拳頭就朝耀文打來,雙拳在空中看似胡亂揮舞,但是內功隨著拳頭在空中不斷凝聚,最後形成一團紫色能量。藏之介見此情景隻得將四皇子放在地上,快步靠近東奇,同時體內能量匯聚,在離東奇還有半步的距離處,隔空打出一拳,這拳風凜冽,周圍的樹葉青草都朝著一個方向傾斜。
東奇隻感覺旁邊吹來一陣夾雜著奇怪能量的強風,手上被強風影響打歪出去,紫色能量團擦著耀文的腦袋飛出去,耀文右側的耳朵炸起一陣血霧,身後的牆壁發出一陣巨響,轟然倒塌。
賽汗巴雅爾安頓好四皇子,也趕忙衝過來,在紫色能量飛出的瞬間從身後抱住東奇的腰, 牙關一咬是渾身力量運轉起來,上身帶著東奇的身體向後倒去,一招斑寅拱橋式背摔用的又快又漂亮。
東奇整個人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旋即腦袋重重摔在地上,整個扎進了土裡。泥土的濕冷讓東奇又恢復了一點清明。但是來不及反應,就感覺胸部吃了一記重擊。他抓住砸在自己胸口的手刀,借著背摔的慣性腰部用力,下半身繼續在空中畫一個弧線,掙脫了賽汗巴雅爾控制他腰部的雙臂,雙腳重新踩在地上,接著上身用力,將腦袋從泥土裡拔出來,同時對著剛才抓住的那隻手,一隻手擒住手腕向下壓,一隻手捏住手肘反關節向上推,這一上一下力量交錯,就聽哢嚓一聲,藏之介的小臂與大臂形成反方向的九十度。
賽汗巴雅爾動作比較慢,此刻才重新站起來,看到藏之介已經斷臂,心下一驚,來不及多想,揮起手臂從十二點方向打了一記砸拳,這拳使得突然,巴雅爾能量沒有完全匯聚,但是勝在從東奇動作的間隙打出。
東奇剛掰斷了一人的手臂,此刻來不及防禦,只能運轉內功在頭頂,硬吃了一拳,被砸的連連倒退。巴雅爾一拳砸在東奇頭頂,尾指也傳來劇痛,見東奇被擊退,他也順勢捂著手掌退了幾步。
藏之介斷了一臂,疼的他滿頭冒汗是牙關緊咬,連忙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些蜂蜜狀東西灌進鼻子裡,疼痛瞬間減弱到能忍受的程度。
就這樣,一人頭部連續受創,一人手部受創,一人斷臂,三人在後院成三角形對峙,互相警惕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