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未到正午。
趕得上給徒弟做飯!
顧蕭松了一口氣,顧不上探查體內的變化,側目看去,徐大牛幼小而又粗糙的雙手依舊虛握在空中,陽光從他的指縫穿過,他什麽也沒能抓住。
他想起了什麽?素未謀面的母親嗎?
那個怨靈殘存著一縷怨念,卻並未徹底迷失,淪為隻知復仇的傀儡。
她又想到了什麽呢?
“你為何不怕我?”
“人怕鬼不是理所當然的?”
他回想起怨靈的話,是啊,他為何不怕呢?難道他真的是仙人嗎?
他莫名其妙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可那是屬於他的嗎?
顧蕭摸了摸自己的心,它隔著胸膛怦怦跳動著,有力地起伏著,多麽強勁,多麽雀躍,多麽令人安心。
沒錯,多麽令人安心啊,只有石頭才會一動不動。
他突然放開手,大口呼吸著,乾爽的空氣順著鼻腔湧入,周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雲霧漫過頭頂,空氣一時顯得那麽安靜,安靜得只剩下一個男孩的哽咽聲與一位少年的喘息聲。
徐大牛回了家。
他的父親激動得淚流滿面,徐大牛一時沒忍住,也哭得稀裡嘩啦。
幾個獵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白先生也去了屋外。
狹小昏暗的屋子裡,只剩下一對父子,他們互相抱著頭,眼淚止不住地落在地上,浸濕了那把被折斷的獵弓。
“走吧。”
白曦明輕輕說了一聲,轉過頭,卻突然愣住了。
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走開好遠,那座陡峭的山坡上,顧蕭雙手交叉捂著後腦杓,低著頭,晃晃悠悠地往下走,像一隻折了翅膀的飛鳥。
白曦明想大喊一句“等等我,我才是學堂的正牌先生,被人看見跟在你屁股後面不丟面子嗎?”
可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少年遠去的身影,風草飛揚間,少年的身影慢慢沉了下去,他自由得像風,也孤獨得像風。
這陣風隱入山坡,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白曦明回過神來,慢慢跟了上去。
來到山坡前,白曦明回頭望了望,身後空無一人,於是他雙手抱頭,學著顧蕭的姿勢往下走去。
撲棱棱——
山野間又有成群結隊的鳥兒飛過,它們仿佛不知疲倦,在一望無際的藍天中遨遊,寬大的羽翼劃過天際,如同一片雲彩漫過頭頂。
“小鳥為什麽飛得那麽快呀?”小美望著天空說。
“這我不知道,不過一會放學,我肯定跑得比他們還快。”
小美撇撇嘴:“你那是貪吃。”
“貪吃怎麽了?小鳥說不定也在找吃的呢,或者是去找他們的親朋好友,然後大家歡聚一堂,再一起享用美食。”
“你就知道吃嗎?”
“誰說的,我還喜歡睡覺,我睡覺有時會做夢,夢裡有烤羊腿,紅燒魚,桂花糕,糖葫蘆,還有……”
“喂喂喂,二狗,你口水流下來了。”
二狗吸溜一聲,撓撓頭:“嘿嘿,不好意思,可能我就是個吃貨,但吃貨也有吃貨的夢想,吃遍天下美食就是我一生的信仰,為了這個信仰我也會像小鳥一樣奔波,永不停息。”
“可是小鳥也會停下啊。”小美說。
“找到想要的東西後,它們當然會停下,不過真正停下來的時間可能只有很短的一小會兒,等吃飽喝足了它們就會再次飛翔。”
小美看著他:“為什麽?”
“因為要找下一頓的夥食啊,哈哈,欸,遭了……”
二狗忽然跳起來,蹭一下跑了。
“放學了,我要去白雲齋買吃的了,那裡的隊可長了,小美再見,下次一定給你帶好吃的。”
顧蕭和白先生回到學堂的時候,已經人去院空了。
於是顧蕭擺擺手,也要告辭離去。
白曦明卻突然叫住了他,讓他等候片刻,說是有東西要送給他。
顧蕭有些納悶,白先生平日與自己交流不多,即便兩人相對而坐,靜默數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
白先生提筆書畫,他就低下頭默默想著徒弟一個人在家乖不乖,等會回家該給她做什麽飯?
想著想著,時間悄然流逝,等白先生收整紙筆,他就驀然驚醒。果不其然,夕陽已立於山頭,繽紛的彩霞在天邊自由自在地漫遊。
叮鈴鈴的鈴聲響起,這也意味著顧蕭一天樸實無華的教學流程完美落幕。
這時他也不說話,起身與白先生對視一眼算是告別,轉身便自顧自走了。
從頭至尾一句話也不用說,這種狀況持續了許久,以至於白先生說要送他東西時,他才會心感詫異,不過還是在院中耐心等候。
沒等多久,白先生便從屋裡走出,他手中捧著一本書卷,小心翼翼地走著,似乎害怕一不留神間書從手中掉落。
白曦明將略微泛黃的書籍遞到顧蕭身前,鄭重其事道:“這是哥哥生前留給我的東西,說是修煉神魂的功法。我天資愚鈍,根骨不佳,始終無法參透修行要義,再好的功法留在手中也是蒙塵。”
白曦明話語停頓下來,雙手捧著書卷,目的不言而喻。
顧蕭從書卷上收回目光,道:“先生是想將功法贈與我?”
“正是。”白曦明頷首。
顧蕭看著白曦明堅定而又平靜的面容,一時沒有說話。
等了許久,未曾得到答覆,白曦明抬頭看向顧蕭,語氣略帶調侃:“我知道雲山觀的顧道長神通廣大,所通功法五花八門,或許並不缺修行功法。不過這門功法可非同尋常,當初哥哥為了保住它,幾度將性命置於不顧,最終還是以自身作餌,殲敵數千,方能將之完好無損的留存下來。”
說到這裡,白曦明轉頭望了望牆壁上掛著的一幅水墨畫,畫上是一隻背靠懸崖,張牙舞爪的老虎。它身陷絕地,卻仍神色傲然,寧肯死,也絕不認輸。
“先生。”顧蕭道:“我並非瞧不上這門功法,而且現在的我確實缺一門修煉神魂的功法,只是,為什麽?”
為什麽對白曦明來說如此至關重要的功法要無緣無故贈與他呢?
雖然共事已久,但捫心自問, 在交流淺薄的情況下,他對白曦明的了解幾乎全靠自我臆斷,相信對方也是如此。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白曦明肯將如此重要的功法贈與他,足以見得對方對他已經有著毋庸置疑的信任。
而這也正是顧蕭疑惑的點,這股信任來源於何處?
“為什麽?”白曦明愣了一下,旋即也是想到了顧蕭的疑慮所在,哈哈一笑,道:“就憑你這一身的浩然正氣,天底下,四海間,放眼望去,我敢說,無一人能比。憑此一點足矣。”
“有嗎?還好吧。”顧蕭謙虛道,但嘴角卻不由自主翹得老高。
其實他並不只是謙虛,而是所謂浩然正氣,他覺得自己並不具備,也並不太看重,若是這玩意能賣錢的話,那他或許還有點興趣。
“當然有。”白曦明似乎對他有著出奇的信任,異常篤定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時他人眼中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況且我教書這麽多年,別的不敢說,識人的本領可謂是出神入化。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或許並不完全了解,但起碼是個當之無愧的好人。”
“好人嗎?”顧蕭垂眸低語。
白曦明依舊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本功法,似乎在等候著顧蕭的答覆。
“那就,多謝了。”
沒猶豫太久,顧蕭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本功法,功法表面已微微泛黃,乍一看像是攤販處盜版的小黃書,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爛俗。
不過翻開第一面,這本功法倒有個頗為雅致的名字——月華經。
“汲月之精華,掌生靈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