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转眼而过,那几天江月凝跟在丹阳郡主的身边,招待了几位与侯府关系密切的夫人,又接了别家的帖子赴宴,这几天下来竟是累得不行。
期间她只匆匆与苏姨娘见了一面,见面的时候,苏姨娘又问起了苏大苏二的事情。
因为她把苏大苏二两个人交给了谢铉处置,所以她竟是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还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吃下去的家产和嫁妆吐出来。
她还未见识过谢铉的能力,不敢确保对方真的能把属于姨娘的东西要回来。
二十多年的时间太久远,万一他们把家产和嫁妆给败光了,那姨娘岂不是就吃了这个闷亏?
江月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手中握着一卷书,视线虽是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面,可心思却也早已飞到了远处。
良久之后,她才回神,想着既然把人交给谢铉了,姑且信他一回,于是抬手翻开了下一页。
好不容易今天得空了,不用再跟着婆母去进行人际交往,该好好休息才是,不能再去想那些令人烦忧的事情。
许是累了这几天,她手上翻着书,没看几页就开始犯困,打了个呵欠,眼角有眼泪沁出。
她揉了揉眼睛,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沁出的眼泪。
许是屋内太过暖和,半晌之后,她翻书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听到翻书的声音,眼睛也慢慢阖上,没一会儿,人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冬枝和夏星洗了瓜果进来,见到在软榻上睡着的江月凝,见她手上还拿着书,二人相视一笑。
放下手中装了瓜果的银盘,冬枝把熏笼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她,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谢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安静地躺在软榻上,那张素净的脸此时因为睡着了,透出淡淡的绯红,浅粉的双唇紧紧抿着,如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似乎是做梦了。
她在梦中动了一下,身上原本盖着的毯子突然滑落,就连手中握着的书也松开,落在地上。
只是睡梦中的人似乎并未察觉,仍旧睡得很沉。
他看了半晌,最后才慢慢朝着她那边走去,弯腰把落在一旁的书从地上捡起,发现是一本山野志怪的话本子。
他眉梢一挑,没想到她居然喜欢看这种书,倒是与她的性格有些不符合,他还以为她看的多是些诗经论语之类的。
随手翻了几页,他面上兴致缺缺,很快就合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转而倾身替她把毯子盖好。
替她盖毯子的时候,他离江月凝极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他呼吸一滞,看着她那近在咫尺如花瓣一般的双唇。
他看着她的眸色愈发幽深,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手,指尖点在了她的唇上,不过是蜻蜓点水触碰了一下,可是对方却因为他的触碰而微微张开了双唇,半晌之后又重新合了起来。
就像是一朵花慢慢绽放又阖上。
蓦地他呼吸一重,几息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了呼吸。
他紧紧攥着手,重新站了起身,之后在她要醒来的时候转身离开,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江月凝醒来的时候,看见谢铉正坐在另一边,他手中拿着好几张纸,目光落在那纸上,双眉轻轻皱起,也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身上的衣裳也与他早上出门时候穿的不一样,显然是回来换了一身。
她坐了起来,看着外头已经暗了下来的天色,心想这几天她果然累到了,不然怎么会看个书都能睡着。
只是她不知道谢铉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谢铉察觉到了软榻这边的动静,他往江月凝身上看去,目光短暂地在她微微张开打呵欠的双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他开口问:“睡醒了?”
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哑。
江月凝并未在意,点了点头:“世子回来多久了?今晚可是不出去了?“
说话间,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和鬓发,发现头上的簪子松了,索性直接拔了,半头的青丝就这些倾斜而下。
谢铉看着她用手做梳子理了理半头的乌发,喉头不禁上下滚动了几下,最后才道:“嗯,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江月凝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他,不解地问:“世子需要妾身帮什么忙?”
说罢她已经整理好了头发,穿了鞋走到了他的跟前坐下。
熟悉的茉莉香又萦绕在鼻间,谢铉藏住眼中的情绪,轻咳一声:“这几张信件是殿下截获的,你看一下上面写的是什么。”
语罢他把那几张纸推到了江月凝面前。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旁人知晓。
江月凝拿起那几张纸,一边看一边问:“京中除了妾身,再也没有只得回鹘文字的人?”
明明除夕宴在宫中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多,眼下却又找她帮忙看这种东西。
谢铉也想起了那晚与她说的话,他确实不希望她跟着卷进这件事来,毕竟对方是回鹘细作。
可这件事情太过着急,而他秘密寻遍了京中的人,都没有找到认识回鹘文字的,前几天找的那位,也是半吊子的水平,十个回鹘文字里有六个是不认识的。
上次能知道会有刺客混进除夕宴,也是因为殿下多留了一个心眼,偶然发现。
这一次找到信件,写得又是回鹘文,没办法,他只能回来找江月凝。
他道:“不白让你帮忙,等揪出了那个藏在深宫中的细作,届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同我提。”
话音才落,就看见原本正认真看信的少女停了下来,她双眸抬起看向他,眸中是他看不懂的神色,她弯了弯眼睛,问道:“果真?”
他看着她那双明月般的眸子,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自然。”
她又追问:“不管是什么要求?”
不知为何,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谢铉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他敲了敲桌面,道:“除了过分的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那要一封和离书算不算过分?
江月凝到底没能问出这话。
罢了,等真的把宫中的那位深藏不露的细作揪出来再说吧,反正时间还长。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几张信上,只是看到最后时,她的眉头已经皱起,谢铉给她倒了一杯茶,问:“如何?信上写得都是什么?”
江月凝看完最后一行字,把信合上,面上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回鹘那边换了新的王,那位回鹘王想要攻打大楚,写信的人要林婉儿做一个魅惑君主的妖妃,再配合那位挑拨帝后之间的关系,甚至要想法设法让皇帝与太子殿下离心。”
越说到后面,谢铉的脸色就越冷,他拿起那几张信纸重新放进信封中,看样子是要继续送给林才人。
江月凝道:“殿下为何不直接将林才人拿个人赃并获,也能省去许多的麻烦。”
“哪有这么容易。”谢铉面上一哂。
江月凝听了,不置可否。
结合方才看到信上的内容,她想起除夕宴那晚的事情,琢磨出了一点味道恍然道:“除夕宴的事情,是否其实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林才人替陛下挡刀也是故意的?”
谢铉看着她这么快就明白了,心里并不意外,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赞赏:“大约是吧,听说陛下过几天还要封林才人为婕妤。”
闻言江月凝一惊,她抿了抿唇,最后才轻声道:“才人之上是美人,美人之上才是婕妤,陛下这是给林才人越级晋封,皇后娘娘也同意?”
谢铉面露讥诮的神色,他懒散地往后一靠,唇角勾出一个淡笑:“娘娘自然一开始有提醒陛下,只是陛下坚持己见,一意孤行,殿下不过是劝诫了几句,还罚殿下闭门思过几天,直言老子的事情用不着儿子操心。”
说自己好不容易遇见心爱的女人,这么多年了难得动心一次,就想好好的放肆一回,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一个个地却不理解他。
谢铉嗤笑一声:“当年陛下不顾先帝反对,坦言心里只有娘娘一人,发誓一辈子要对娘娘好,在含元殿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赐婚的圣旨,眼下倒是全然忘了。
江月凝讶然,她不知道当年陛下竟是这般爱重皇后娘娘,再想想现在陛下执意越级晋封林才人的位分,还真是有些讽刺。
年少的深情,还是抵不过一时的新鲜。
她思索了半天,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时间久了,当初的誓言,陛下倒是忘记。”
想起娶了孙氏没多久,就看上姨娘的父亲,她突然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大约都是这样的三心二意,没什么值得托付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谢铉突然道:“我与他们不同。”
只是这一声才说了个开头,外面不知道是谁家在放烟花,后面的几个字瞬间被烟花炸开的声音所淹没。
江月凝歪头望向他,面上是一副没有听见他方才说什么让的模样,“世子刚才说了什么,妾身没有听见。”
谢铉看着她疑惑地看着自己,半晌后他径自笑了一声,把手中的信收好:“没什么。”
他不愿意再说一遍,江月凝也没有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她道:“时间不早了,我让人去厨房把今晚的饭菜送来。”
说罢她起身往外面走去。
谢铉保持着懒散的坐姿并没有动,他看着她站在门边吩咐丫鬟的背影,面上露出自嘲的笑。
方才她明明是听见他说的话,他早就看出了她眼中闪过的错愕,即便是很快就掩藏了起来,可到底是被他捕捉到了。
偏偏她装作没有听清楚,料定他不会说第二遍,她的心思,眼下他已经明白了。
江月凝吩咐完冬枝,转身往回走,却听见谢铉唤了青竹进来,让青竹去温酒。
“世子要喝酒?”江月凝在他对面坐下,从前和谢铉一起用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喝酒的,今晚是怎么了?
莫非是因为皇帝与皇后娘娘的事情不高兴?
也对,毕竟皇后娘娘是谢铉的姑母,陛下这样对待皇后娘娘,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喝酒不怎么醉的人,今晚却喝醉了。
她看着谢铉不间断喝了半个时辰的酒,本以为他只是喝一壶就罢,结果喝了好几壶,直到眼神不再清明。
让冬枝把菜都撤下去的时候,江月凝见谢铉还在口中倒酒,一开始他还用酒杯,到了后面直接整壶酒往嘴里灌。
她本不想多事,可是想了想,最后还是过去夺走了他手中酒壶。
她秀眉轻蹙,轻声道:“世子,你喝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