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凝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才进了泽兰院没多久,那边丹阳郡主就造人送了好些料子来,说是给她做春衫的。
几位丫鬟手上端着那个上好的锦缎和绸缎,看起来比去年她出嫁前卫国夫人送给她的那匹珍珠纱还要好上许多。
“夫人回来得正好,郡主知道夫人今天与洛家五姑娘游湖,便想着夫人也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一样,到了要做春衫的时候,所以让奴婢们在库房挑了些好的料子来给夫人。”
暮雪笑着回话,又示意身后的丫鬟们上前,让江月凝瞧得仔细些。
这些料子的颜色大多是粉色紫色为主,都是些与春天应景的颜色,且上面都绣了精致的花样,看得江月凝有些眼花缭乱。
她没有什么好扭捏的,只是让冬枝和夏星收下,想到自己总是收婆母的东西,于是让冬枝从碧纱橱里拿了上好的香料出来给暮雪,她柔声道:“这些都是我自己调制的安神香,母亲若是每晚就寝的时候用上一点,会好上许多。”
这安神香本就是她准备丹阳郡主准备的,只是因为年前一直缺少了一味材料,所以才没有制好,前几天那味珍贵的香料被柳二娘买到了,所以她在昨日的时候就制成了,只等着寻个时间给婆母送去,没想到今天正巧婆母送了东西来。
暮雪收好安神香,又笑道:“夫人客气,郡主说要不是夫人劝诫有方,世子怎么会突然上进,要去太常寺任职,从前世子中了进士的时候,陛下就有意让他去太常寺锻炼,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所以就没了下文,如今世子愿意去,听说陛下前几日
还当着侯爷的面夸了世子。”
原来太常寺寺丞一职早就是谢铉的,怪不得他这些年没有科考,却能轻松地就进了太常寺。
江月凝心下了然,只是她并未劝诫谢铉,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揽这个功,她道:“世子愿意去任职是世子想通了,也是母亲和父亲教导有方,哪里是我的功劳。”
暮雪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心里觉得世子夫人是真的厉害,不仅劝得世子上进,甚至听说这一个月来,世子都没有去那种地方了。
“夫人不必如此自谦,世子的变化奴婢们都看在眼中,眼下侯爷都开始心心念念等着小世子呢。
一提孩子,江月凝脸上一红,她和谢铉到现在都还未圆房,她去哪给公爹变出一个孩子来?
可这件事除了她与谢铉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院外唯一知道的就是婆母,她总不能对着暮雪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只得浅笑道:“世子能够收心上进,我也替母亲和给父亲感到高兴。”
她只字不提孩子的事情,暮雪跟着笑了笑,只当她是害羞,又拉着她聊了几句府上的事,最后才带着那安神香离开。
只是到院门口的时候,却正巧碰上归来的谢铉,她对着谢铉行礼:“世子。”
谢铉颔首,正准备抬脚进院子,却瞥见暮雪手上的东西,他问:“你拿的什么?”
暮雪回道:“这是夫人特意给郡主调制的安神香,奴婢方才给夫人送做春衫的料子,夫人正好让奴婢把安神香带回去给郡主。’
说罢才察觉谢铉今天回来得早,又道:“世子回来的这样早,夫人见了一定会高兴。”
她这话对方没有回答,正在她纳闷的时候,只听见谢铉漫不经心道:“行了,回去吧,我娘还等着你复命。”
暮雪觉得哪里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只得屈了屈膝道:“那奴婢告辞。”
说罢就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往正院走去。
徒留谢铉站在原地,他透过远门看向不远处正房,见里头传来橙黄的烛光,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那晚他其实并未全然喝醉,看着她那双看向自己没有半点情绪的眸子,心里蓦地就生出了懊恼,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才会说出那句话。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和她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是被绑在一起成亲了,可到底双方都不是自愿的,所以他只想着让她远离自己,可当她现在真的如了自己的愿,心里又堵得慌。
这些日子他才想明白,江月凝早就不知不觉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情愫。
等他想好了要跟她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发现她其实并不在乎。
她外表比任何人都温柔,待谁都温和有礼,可是他知道,她骨子里却不同于外表,是个理智的人,对待不喜欢的人,她从来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不让他们心存幻想。
洛家二公子和嵇淙两个人就是例子,眼下又多了一个他。
可他和前者不一样,他是她明面上的夫君。
“世子,不进去吗?”
身后的青竹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索性开口提醒,虽说如今已经是二月,但是天气还是寒冷的,世子身上穿得不多,若是冻着了,夫人不得担心?
再者世子让他给夫人买的糕点,要是再不进去,就该凉掉了,凉掉了就不好吃了。
谢铉听到青竹的提醒,很快就回神踏进了这座院子。
等他进了正房的时候,江月凝还在吩咐冬枝那些料子要做什么样式的衣裳。
“这件浅粉的锦缎做衣裳,淡紫色那块料子做一条裙子,绿色那件的话可以做一整套,至于那件桃红色的料子太过艳丽,我素日不怎么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就先放着吧。”
她的声音就像是三月里温煦的风,缓缓的吹到人的心里,慢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吩咐完冬枝,她一回头,正好看见谢铉倚在门边,一双凤眸认真地看着她这边,那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江月凝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谢铉。
她被谢铉看得有些不自在,可心里却不想主动与他说话。
屋?瞬间陷入了沉默,直到谢铉先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上好的料子上:“除了裁制新的衣裳,明日让人送几套给你首饰。”
冬枝和夏星听了他的话,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世子这是开始要对夫人好了吗?
没想到江月凝却婉拒道:“妾身的首饰还够用,暂且用不上那么多。”
她说的是实话,因着才嫁来侯府没多久,姨娘和卫国府给她置办的首饰还有很多,装了满满好几个匣子,她只是平日里不爱戴得满头的珠,莫非谢铉是觉得自己头上的首饰太少了,出去有损侯府的颜面,所以才会想要给她置办首饰?
谢铉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眼下被她拒绝了心里有些烦躁,他道:“为何娘送你的料子你就愿意收下?”
怎么还跟婆母比较上了,婆母和他能一样吗?
可她看着有些执着的谢铉,只得温声解释道:“母亲送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退的,世子说要让人给妾身做首饰,妾身不想世子破费,且妾身从卫国府里带来的首饰已经很多了,所以不想世子给妾身买了那些首饰,妾身却没什么机会戴出去,妾身会
觉得浪费和可惜。”
她轻轻叹了口气:“妾身感激世子的心意,可妾身素日子不爱戴那么多的首饰,所以世子不必如此费心。
谢铉花钱如流水,并未觉得给自己的夫人花点钱算什么,可如今听了江月凝的解释,原本不好的情绪又慢慢没了。
原来不是因为她嫌弃他,才会拒绝自己。
他脸色稍霁,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让青竹把买好的糕点给她,“你今天的?食用得早,未免你晚间会饿,这是我路过顺带给你买的。”
说话间青竹已经把那糕点放在了江月凝身边的圆桌上,谢铉假装看不见她眼中的诧异,转身进了里间。
等看不见谢铉之后,江月凝的手放在了那包着糕点的油纸上,发现里头的糕点还是温热的。
今天和洛瑾在酒楼,因为她听了周桁和那几位翰林院的人,在她背后编排她和谢铉,所以只吃了几口菜她便没了胃口。
回来后屋子里每日放着的糕点也都凉了,这样天气不宜吃掉的糕点,她现在虽然还不饿,保不齐再过一个时辰就饿了。
届时厨房那边的人估摸着也下值了,总不好再去劳烦他们。
没想到谢铉给她带了糕点回来。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江月凝不解。
冬枝把糕点放在离熏笼近点地方,让糕点不至于冷掉,“世子其实对夫人挺好的…………………
江月凝看着那几包糕点,没有回答冬枝的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谢铉在某些方面确实挺好的,他愿意替自己找恩人,也愿意替她要回当初被苏大苏二侵占的外祖父的家产和姨娘的嫁妆。
甚至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下意识保护她。
AJAL......
眼下她心里乱得很,索性不去想那些,避开冬枝的话,继续让她们整理好这些要做衣裳的料子。
她坐在一旁看着烛火出神,突然想起之前承诺他的,若是他帮自己找到恩人,届时她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铉给出的条件会让她留在这里。
可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她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去了净室,等出来的时候,正在擦拭头发,却见冬枝手上拿着东西过来,脸上是一片喜色。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她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眼中出现疑惑。
冬枝走到她的身边,把手上的几几张纸摊开读给江月凝听,等江月凝听完之后笑道:“夫人听听,这可不就是喜事。”
江月凝眼中的讶异逐渐转为笑意,她轻声道:“还以为这件事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二人就愿意把家产和嫁妆还回姨娘。”
有些这些东西,姨娘也不用担心以后了。
“可是苏大苏二真的能还上吗?”一想到这俩人最开始的目的,江月凝又有些担心。
冬枝回她:“方才世子已经让青竹转告奴婢,说是白纸黑字,他们赖不掉,且他们已经被世子扣下了,若是还不上,就把他们送去京兆府的大牢,关上一辈子。”
苏大苏二其实并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好些家产和嫁妆都被他们藏了起来,为了不给对方,双方都瞒着对方,最后在谢铉手下的逼问威胁之下,才吐露了出来。
江月凝心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同谢铉道谢,她放下手中的帕子,披了件外衣往出了碧纱橱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的时候,却见谢铉背对着自己,准备穿衣。
她看着他半裸结实的后背愣住了,还未有所反应,便听见谢铉吩咐到:“把那件寝衣拿来。”
这是以为她是青竹,她抿了抿唇,到底是去拿了寝衣给他。
谢铉看见递过寝衣的白嫩纤细的手,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脸上沉了下来,回身要呵斥对方,却看见江月凝站在他的后方,低垂着眼睫。
一双小巧的耳朵泛着粉色。
他愣了一瞬,到底是接过了那件白色的寝衣。
半晌之后,他才问道:“你找我?”
声音带着低哑,尾音却微微上扬。
江月凝这才抬眸对上他,只是碍于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她脸颊两旁也染上了绯色,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轻声道:“冬枝已经把东西给妾身了,谢谢。”
谢铉看着眼前的少女,许是才沐浴完没多久,她的头发全部都披散了下来,头上没有戴任何的发饰,发尾还处于半湿的状态,一张姣好的面容正微微仰起,身上的香味不是素日他习惯的茉莉香,而是香胰子散发出的清香。
无论是他熟悉的茉莉香,还是此时她身上别的香气,无形之中都在吸引着他。
江月凝等了半晌都没有听见身前的人说话,她只是疑惑地看向他,却不期对上一双深似幽潭的凤眸。
须臾后,只听谢铉哑着声音道:“要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