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瑛的担忧不无道理,亲事讲究门当户对。生在宁氏,亲事会有更多的考量。
早在宁毓成亲时,宁毓瑛就魂不守舍,早就对自己的亲事心生担忧。
在宁毓承看来,门当户对的亲事不一定会过得好,两情相悦亦不一定能相爱到白头。宁毓瑛能站出来,为自己争取抗争,在大齐,已经非常勇敢,他会尽全力支持她。
宁毓承思索了下,道:“我在中间传话,说不定会疏忽,或者会错意,传错话让彼此产生误解。这样吧,我去跟阿爹说一声,三姐姐亲自跟阿爹说清楚,如此可好?”
宁毓瑛不假思索道:“好!”
秋阳下,宁毓瑛的双眸亮闪闪,神色坚定,在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拽成了团。
宁毓承朝她笑了笑,“三姐姐别慌,你去跟阿娘说一声,让阿瑶也来,有甚事情,面对面讲清楚。”
“好,我去与阿娘阿瑶说一声。”宁毓说完,转身进屋,宁毓承也前去了知知堂。
宁悟明正在书房里生气,宁毓承进屋后,望着他阴沉的脸,诧异了下,问道:“出事了?”
“贺道年递了手书来,这个蠢货,真是!”宁悟明将面前的纸,用手指一弹,纸啪地一声,斜飞到地上。
宁毓承看了眼宁悟明,弯腰将纸捡起来看了。贺道年信中不提贺禄说亲之事,只含糊说了结两姓之好之意。
“狗东西,这般迫不及待!只怕在回去的马车上,就动了歪心思。这一门的混账,老狗不讲礼法,少狗跟着有样学样。呵呵,真是瞌睡了,姓贺的送了枕头来,他这是在给烧自己的火堆中,添了一堆柴薪啊!”
宁悟明将先前还未送出去,蜡封好的信,重新打开。他将贺道年的手书一并放进去,再蜡封好,唤来长安吩咐:“走朝廷驿递,将信送出去。”
长安拿着信出去了,宁悟明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道:“你有何事?”
宁毓承道:“阿爹,你去见见阿娘,三姐姐阿瑶......”
话还未说完,宁悟明就往椅背上靠去,神色尴尬,双手乱摇:“见阿瑛阿瑶可以,就是你阿娘,算了吧,啊,再等等,莫急,莫急………………”
宁毓瑛想扶额,无奈地道:“阿爹,是三姐姐的亲事,三姐姐有些话,要亲自跟阿爹说。阿瑶也有些事,要跟阿爹说。阿娘生了三姐姐,阿瑶,当然要在一旁。”
“这样啊。”宁悟明神色纠结起来,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坐起身一半,又跌坐回去,神色沮丧。
“你阿娘......她心情如何?”宁悟明纠结地问道。
宁毓承答得滴水不漏:“阿娘在孝期,自当是悲痛。”
宁礼坤去世已经有一段时日,先前他又中风在床近一年,府中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丧事折腾人,熬夜守灵哭灵,宁府上上下下,都瘦了一大圈。
最初时的哀戚,早已所剩无几,留下来的,惟有年节时的惦念。
宁悟明与宁礼坤父子分开多年,以前宁礼坤是严父,父子之间的关系,与大齐大多数人家一样,威严为主,亲密欠缺。
从得知宁礼坤去世时,宁悟明开始时茫然,接下来忙着请辞,安排归乡之事,在陛下面前哀而不伤。
在上船之后,宁悟明终于静下来,刚伤心流泪,宁九郎与宁八娘因为坐船不适应,吵闹不休。他忙着安抚一双儿女,就顾不上伤痛了。
回到江州府,上坟时宁悟明必须恸哭,他也切切实实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心情舒朗许多,开始面对归乡后的种种不适应。
首先是妻妾子嗣,再是清闲下来,如何度过这三年的辰光,待出孝后,他再次出仕的问题。
虽说不孝,宁悟明想得更深远些。崔老夫人已上了年岁,身子骨不大好。他还要面临三年的守孝。
三年又三年,人生六十古来稀,有几个三年能磋磨?
宁毓承称夏夫人悲痛,宁悟明自是不信。不过他只在心中暗骂宁毓承狡猾,却无法辩驳。
要是反驳,夏夫人就是不孝。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来。
就好比朝廷的官员一样,明知百姓没那么愚蠢,不会被愚弄,但他们照样说得冠冕堂皇。
他们知道百姓不信,百姓也知道他们知道,但他们并不在乎。
百姓能耐他们何?
狗官得到惩处,冤屈沉冤昭雪,在文中唱一唱,彼此乐呵呵,无伤大雅。
宁悟明一肚皮的怨气,瞥了又瞥宁毓承,心一横站了起来,懊恼地道:“带路!”
宁毓承转身朝外走去,宁悟明慢吞吞跟在后面,进了梧桐院的院门,他停下脚步,张头仰望着角落几颗粗壮的梧桐。
十八岁成亲,到二十岁进京春闱,夫妻之间聚少离多,梧桐院他早已陌生,除去这几颗梧桐树。
梧桐院因梧桐院得名,并不仅仅只有梧桐,还栽种着石榴,桂花,玉兰等树。
宁悟明最喜梧桐,每年五月花开,满树挂满紫色如铃铛般的花朵,跟春日的玉兰花一样,安静时,能听到花朵噗呲掉下地的声音。
夏夫人喜静,梧桐院的仆妇当差时,皆轻手轻脚,进退有度。比他晚成亲的宁悟晖都生了长子,夏夫人还迟迟未有身孕。当时的梧桐院,萦绕着一股让人难以形容的压抑,宁悟明借着读书,更不愿踏足了。
夏夫人自小得夏氏教导,兰心蕙质,秀丽端庄。从未在他面前诉过半分苦。他唯一见到她流泪,是当年他们的长子因病去世。
宁悟明心中一清二楚,夏夫人因为子嗣的原因,定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却毫无表示,主要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办,本能地躲避。
只怕从那时起,夏夫人就与他疏远了。当年他年纪轻轻,府外的天地太精彩,让他流连忘返。
宁悟明深知回不到过去,回到过去,年轻的他,一样会被花花世界吸引,照样会疏忽夏夫人。
一切皆有因果,宁悟明并不苛责年轻时的自己,他拂了拂衣衫,坦然地绕过影壁,朝正厅走去。
宁毓承听完仆妇的禀报,神色复杂叫住了宁悟明,道:“阿娘她们在东廊暖阁。”
从影壁绕进来,有东西两条回廊连着正院。东廊阁在东边的回廊上,回廊两边用可以装卸的木窗棂隔成暖阁,阁外种着花草,春夏秋冬四季风景不同,坐在阁中吃茶欣赏,最是惬意不过。
不过,宁悟明却心中了然,夏夫人是不想他进屋,才在东廊暖阁见他。
宁悟明心中不大舒服,但他很快就将这份不快抛诸脑后,对宁毓承道:“你在前带路。”
东暖阁就在眼前,宁毓承没有做声,走在了前面。到了阁前,夏嬷嬷打起了纱绡帘子,福身见礼:“七郎,二老爷来了。”
宁悟明被夏嬷嬷放在宁毓承后面,他也没有翻脸。毕竟夏嬷嬷是夏夫人的陪嫁奶嬷嬷,与夏夫人同仇敌忾,没把他打出来,已经给足了面子。
暖阁内,夏夫人靠廊柱坐着,宁毓瑛与宁毓瑶坐在她的左右两侧。宁毓承进屋见礼,夏夫人朝他伸出了手,只朝宁悟明淡淡颔首。
宁毓瑛宁毓?倒是站了起来,福了福身,便坐了回去。宁毓承被夏夫人叫过去,挨着宁毓瑶坐了。
宁悟明四下看了看,几案上摆着茶水点心果子,没没有剪刀等锐利之物,他暗自松了口气,单枪匹马坐在了他们母子四人的对面。
夏嬷嬷上前倒了盏茶放在宁悟明面前,便退了出去。暖阁内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宁毓承望着宁悟明僵硬的神色,他咳了声,道:“三姐姐,你不是有话要问阿爹?阿爹忙,你快问吧。”
“我不忙。”宁悟明捧起茶盏,又放下了。
茶是用荷花窖的蒸青,蒸青乃是将采摘下来的嫩茶,炒制祛除青涩,揉成团,特色是保住了茶的原汁原味。加荷叶进去,荷叶的气味与茶的清香争夺,显得喧宾夺主。
夏夫人喜欢窖各式的茶,夏嬷嬷知道他不喜欢,却不在意他,只按照夏夫人的喜好来煮茶。
“我不忙。”宁悟明再次诚恳地说了句,解释道:“在府中守孝,又不是上朝,到衙门当差。其实,上朝与在衙门当差,大多时也不忙,但要装作忙碌,如此一来,才能显出重要。”
宁毓承扬了扬眉,先前他的糖莲子只吃了几颗,夏夫人又端给了他一小碗,他便低头吃了起来,没有再做声。
宁毓瑛从未见过如宁悟明这般性情之人,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了怔,将先前对亲事的担忧,一般做气说了。
宁悟明听完,拧眉思索起来,看上去很是重视。宁毓?一瞬不瞬望过去,不禁抓住了身边宁毓承的衣角。
宁毓瑛虽装作不在意,实则紧张不已,夏夫人对宁悟明了解深一些,她嘴角压了压,将茶盏放在了案几上。
“咚”地一声,宁悟明惊抬起头,迎着夏夫人沉沉的眼眸,下意识地往后靠。
“我在认真想阿瑛的问题。”宁悟明解释道。
夏夫人没有理会他,侧头拍了拍宁毓瑛搭在膝盖上的手背。宁毓瑛想起宁毓承告诉过她,乱中会出错,人与人之间差异并不大。关键差别在混乱时,谁能更沉着,谁就有了赢面。
关乎到终身大事,宁毓瑛暗暗呼出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沉着冷静。
宁悟明并没有回答宁毓瑛的问题,道:“阿瑛,你认为,嫁入高门有何不好?”
宁毓瑛愣了下,道:“高门后院乱七八糟,糟心事一大堆。高门郎君多混账,品行不好,规矩繁琐,嫁人之后,一辈子相夫教子,我不想嫁!”
宁悟明也没反对,顺着宁毓瑛的话道:“听阿瑛的意思,是准备嫁进寒门了。阿瑛可是认为寒门子弟品行好,寒门没后宅,没那么多糟心事,规矩,阿瑛可以无需相夫教子了?”
宁毓承只一听,便知宁悟明是在巧妙偷换逻辑。宁毓瑛不愿意嫁入高门,并不表示,她愿意嫁入寒门。但宁悟明故意将问题引到寒门上,宁毓瑛也不能否认,寒门没有高门她讨厌的种种问题。
本来宁毓承想帮宁毓瑛,但他沉吟了下,舀了一勺糖莲子放在嘴里,慢慢吃了起来。
宁毓瑛喜欢算学,工学,这两门学科都要用到逻辑。
宁毓承想要看看,宁毓瑛的算学逻辑,可能打败老奸巨猾,挖坑的宁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