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娥從麻袋裡被丟出來看到這個貧瘠村子時,隻知曉自己十二歲和名字,因姿色普通,人也木訥,李根兒用兩條臘肉一隻雞就讓族老點了頭,換了回去做媳婦,家中老母說的,人能拿來種地,還能生孩子續香火。
今日田娥正在生第四胎,七年來生了三個娃娃,都是女的,送人一個,賣了倆。
李母坐在產房外等著,面色鐵青,李根兒滿臉無所謂抽著旱煙,生個女的再賣了就是,自己又能去縣城裡瀟灑幾天,想到勾欄裡那些半掩門的娘們兒,他期待地摸了摸大腿。
見到劉婆子從屋裡出來,李母立刻起了身,劉婆子不是產婆,只是人老有經驗,又是個心善的不收甚錢,這家裡才喊了來。
劉婆子見李母面色猙獰,她一時也不知說啥,只是長歎一聲,
“小娥怕是沒了半條命......”
不待劉婆子說完,李母就闖了進去,只聽得怒罵一聲,又急衝衝去灶門拿了燒得滾燙的火鉗,
李根兒見事不對,打算攔攔老母,李母一把推開,辱罵道:
“這個吃白食的賤貨留著作甚,老娘過兩天再求族老弄個回來!”
李根兒咂咂嘴,就不再說話,跟著老娘進了屋。
田娥仰面朝天,眼神空洞,李母怒極,一把將火鉗戳向其下體,田娥張了張嘴,竟連痛也喊不出,只是在昏迷前嘴唇囁嚅,似是在說,
“娃,娃......”
過了兩日,劉婆子悄悄拿了湯藥給田娥喝了,以往去縣城買的,對她而言價值不菲,喝了藥勉強能起身,李母拖著田娥去了田裡,要讓她收糧。
夏糧催收的時節,太陽毒辣,田娥在地裡爬著,肚皮拖垂在地上,乾瘦的大腿上蠕動著白蛆,她抬著鐮刀,一下下地鈍割,直到像是聽到了劉婆子的聲音,
“小娥,你的娃被丟進井裡溺了......”
她茫然趴在了地上,心好像開了八瓣,一口氣再也上不來,臨死前,好像看到了一張廟會裡的銅兔面具,輕輕對她說,
“你應該恨,應該去殺殺人。”
李莊村夜色寧靜,連犬吠也不聞一聲。
......
龍血駒額前生有雙突,鱗甲青黑,日行千裡只是等閑,軍伍中萬人敵的先鋒將偶爾能獲賜一匹,在天師府中只是道衛標配。
白儀同黑漢冉濤馳騁在官道上,龍血駒身上貼有“神行符”,疾行如電,隻消兩個時辰就能趕到那李莊村。
“白兄弟可知那鬼物,尋常怨鬼已是難見,納氣境的道人與內氣境武夫碰上是討不了好,至於厲鬼,某家還是兩年前碰到一書生殉情所化,誕生三日,就廢了某半條命方才拿下,此番少說也成了厲鬼**天,你我定要小心行事。”
聽到黑漢面容嚴肅地囑托,白儀也不拿大,他心裡雖好奇,卻不敢大意,連忙回了聲好。
日漸居中,兩人趕到了牛背山,這山後一盆地便是那李莊村。
離山腳兩裡地的地方,有群人似在駐扎戒備,其中有捕快,也有做仆人打扮的。
冉濤不愧諢號及時雨,這些人見到他紛紛行禮,原來一眾是蓬溪縣的捕快,一眾是那紙麒麟張玉青的仆人,眾人仿佛像見到了救星,七嘴八舌一同匯報,不過也讓兩人聽懂了個大概。
話說九日前李莊村一老婆子去衙門報了案,說是有厲鬼害人,捕快得了消息,立馬稟告了張玉青,天師府只在郡城以上開辟分府,郡城以下只派道衛駐守,實在是種符真修難得,但駐守在縣城的道衛仍可一攬鬼怪妖邪之事。
紙麒麟在這一片名聲赫赫,一身紙人術法殺的妖鬼膽寒,可進了這李莊八日卻無半點音信傳出。
期間也有捕頭與忠心老仆入村查看,也一並填了進去,余下人就隻敢守在牛背山外等待援兵。
冉濤安撫一陣,介紹了身旁這位“瘋狼拳”白儀,眾人雖不曾聽過,但也滿懷期待看著二人走上牛背山,龍血駒留在此處由他們照看。
步入山林,頓覺濕冷陰寒感襲來,林中更無鳥獸蟲鳴,十分寂然。
二人間點了個頭,知道來對了地方,冉濤取下背後一條水火棍,跟之前那條相差仿佛,走在前方開路。
白儀抽刀,內氣運轉,右手捏了個“分海”起手式,氣血流通下到是好受不少。
林中日光昏暗,腐葉重疊,二人謹慎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終是見到一條下山小道,盡頭正是一片屋舍,應就是那李莊村,只是遠看似有薄霧籠罩,如何也看不清。
“鬼物陰險,雖不善正面搏殺,但往往不知覺就讓人著了道,這村子怕已成鬼域,等會兒進去了,白兄弟不要輕易相信自己所見所聽。”
黑漢面色凝重,白儀點了點頭,厲鬼難纏,就在於其生有鬼域,其中險惡難測,且尋常道人武夫進去一身本事發揮不出八成,但既是為了救人而來,這村子是非進不可的。
到了村口,二人拿出老道贈的清心符籙,氣血引之,頓時微光亮起,放在胸口,正欲踏進薄霧中,卻聽到一陣孩童嬉戲聲傳來。
“娘!娘!”
只見幾個白胖胖的娃娃從霧中追逐出來,穿著紅肚兜,如同年畫上印的模樣,本應十分喜人,可他們口中隻喊一個娘字,語調怪異,竟讓白儀二人有些悚然。
娃娃們看到二人,驀地神色陰狠,淒然尖叫一聲“娘”後化成黑霧飛回。
“白兄弟,守心運氣,只要不失方寸,再陰毒的厲鬼你我二人也能無懼!”
冉濤說了一聲,水火棍上內氣流轉,踏入了薄霧之中,
白儀卻暗吃一驚,卻不是因為眼前,而是那青銅小劍紋身正隱隱發燙,他心安不少,這是他心中的最大依仗, uukanshu於是安然跟上了黑漢。
......
“篤!篤!篤!”
聽到門外敲打聲,張玉青心中一緊,又聽到了幾聲叫喚“娘”傳來,他暗自吐了口氣,鬼娃娃不可怕,怕的是那尊喊娃的鬼母。
他一身紙人本事,自認為隻論殺伐,不遜色那些初入種符的玄門真修,可那日剛入村撞上鬼母,其氣焰比當年跟隨裴道長殺鬼見識過的百年老鬼更甚,所幸靈智竟是全無,全靠自己壓箱底的紙扎麒麟拖住,自己施展府中習來的斂息術才堪堪躲到今日。
他望了望頭頂灰蒙蒙的紙傘,正是被他施加了斂息術,再看了看身後四名以術哄睡的幼童,又清點了一邊自身余貨。
紙力士八張,相當於內氣圓滿的武夫,放出去就是找死;
紙鳶紙馬一堆,可如今身在鬼域沒半點用處;
紙兵紙甲也不少,他根本不敢同鬼母打照面;
絕活紙麒麟一隻,能有開脈三重武夫的本事,那日勉強與鬼母鬥了十幾息就被撕碎;至於其他的紙侍女、紙轎等等,更是讓他頭大,補充靈氣的資糧不多,府中的符籙也快要用盡,此刻真是個彈盡糧絕了。
張玉青暗歎一聲,府中道衛失聯七天便會有人尋來,只求裴道長能重視此事親往,其余道衛,來了也是個死字,自己只求能多拖幾日,護住這幾個幼童,等待轉機。
卻聽到有淒喊傳來,頓時鬼氣翻湧,有一聲木然的“娃”,張玉青大驚,有人進村!
他掐了個道決,時刻準備拋出紙人,此刻,是苦等的轉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