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鬼氣翻湧,一聲聲“娃”的木然叫喊如貫耳魔音,不住地往二人腦中鑽去。
又貼上了祛陰符籙,常人撞了鬼或是陰邪入了體便可用此符祛之,冉濤掏出一塊玉質腰牌,肅聲對白儀說道;
“白兄弟,這道衛令是我天師府道衛的唯一憑證,且可互相感應,紙人張只要還在這鬼域,我倆便可依此令找到。”
說罷,一道血氣打入那令牌,果然微微亮起,冉濤點點頭,
“紙人張果然還在此地,是死是活得見過才曉得,這厲鬼道行不淺,先找到人再看能有法子打殺了它。”
白儀點頭以示了然,二人正欲隨腰牌指引尋人,卻見周身湧現了不少鬼娃娃,娘啊娘啊地淒慘叫著,冉濤臉色大變,
“怎會一入鬼域就被正主尋上門來,你我二人明明未曾施展拳腳!”
白儀到是有些了然,周遭的屍骸均是被剖開胸腹,卻不見內髒被啃食,這鬼物不為食人,反而也似在搜尋某物,估計與那一聲聲“娃”脫不了乾系。
二人提縱起身,奔走了一段,旁邊的鬼娃娃時隱時現,跟隨不休,那呼喊“娃”的聲音也是愈發靠近,冉濤停了下來,咬咬牙,對白儀說;
“白兄弟,我先拖住這厲鬼,你持腰牌去找到紙人張,他只要沒死,一身本事就有大用,到時再回身助我。”
白儀眯了眯眼,他發覺在這鬼域裡目力似乎比黑漢好不少,此刻已然能看見一頭被鬼娃娃簇擁著的厲鬼,四溢的鬼焰包裹其瘦小身軀,枯乾頭髮披散,木然眼光看向二人,不斷呼喊著“娃”。
青銅小劍愈發滾燙,白儀想了想,說道;
“黑......冉兄,還是你去尋人罷。”
冉濤一愣,正欲開口,又聽白儀說道:
“我畢竟通曉刀意。”
一時啞然,冉濤抱了個拳,應了聲好,隨後身形一退,往後方掠去。
鬼母到了白儀身前五六丈處,停下來愣愣看向他,似是發覺眼前並非自己所找之人,口中呼喊愈發急促,直至猛然朝天淒喊一聲,
“娃!”
激起一陣陰風,將白儀好不容易蓄起的道髻吹了個散亂。
白儀輕握鋼刀,海潮六疊配套的呼吸法自然運轉,他以前並非是個臨危不亂的性子,可自打來了此界,愈是大場面心裡愈是平靜,妖殺過,鬼還沒交過手,他戰意昂然。
鬼娃娃們已經按捺不住,猙獰嘶吼著撲向白儀,
刀氣彌漫。
......
冉濤神色焦急,白兄弟雖然通曉了刀意,有望宗師,但畢竟沒過開脈三重這一關,在那厲鬼手上如何討得到好,他捏緊了玉牌,紙人張啊紙人張,你定要活著。
又躍過一間屋頂,冉濤赫然看到一戶門後有個慘白紙腦袋探頭探腦,頓時松了口氣,又驚又喜地喊道:
“紙人張,你個狗入的別藏了,快跟老子去救人,點子扎手!”
門後又冒出一顆腦袋,披頭散發,面色虛弱,也拿著一枚玉牌,見到冉濤,愣愣問道:
“怎來的是你個莽黑娃,道長呢?還有要去救誰?”
冉濤懶得同他細講,一步過去將他拉了出來,就準備趕回去。
紙人張哎喲哎喲叫著,手中連掐數個道決,放了兩個紙力士守住這間屋子,隨後招出紙鳶,靈光閃動,迎風變作一隻翼展兩丈多的大鳥,隨後兩人一躍而上。
鳥背上,張玉青吞下冉濤遞來的回氣丹,補足一身靈氣,冉濤回答著他的問題。
不過十來個呼吸,兩人就趕到了白儀同鬼母的戰場。
鬼氣太盛,紙鳶撐不住,兩人落了地,只見白儀刀氣滾滾,身手矯健,可惜鬼娃娃太多,近不了鬼母身,還要分神防備鬼母時不時地一擊,確是不佔上風。
“這就是你所說的白兄弟?果真不俗,可就算咱幾個齊上,又有誰能真正重創那鬼母,你的水火棍善久戰,卻無殺招,我的紙人雖多,但也沒一個能破了它的鬼焰。”
“白兄弟已通刀意。”
冉濤看了紙人張一眼,便舉著水火棍朝著鬼母就衝了過去。
張玉青語塞,刀意是甚?外景宗師同開脈武夫的最大差別,便是打通天人橋梁,一招一式都帶有天威至理,開脈武夫中能初步感悟天地,裹進自己一刀一劍中的,就算有了武意,這等人物,離宗師境只差個水磨功夫。
清水郡天師分府裡合計九個道衛,七個武夫,通武意的一個都無!
想到這裡,張玉青心裡一狠,有了殺招,便同這鬼母拚上一次又如何!
另一頭冉濤好不容易打殺了進去,與白儀匯合,卻見到白儀此刻縱使身上鬼娃娃撕咬抓撓的傷口遍布,看著狼狽,雙眼反而熠熠有神,與之對視竟然有兩分刺痛感。
“冉兄,同你好友牽製住這些鬼娃,鬼母,我可殺之!”
揮刀不知幾次,海潮六疊本就講究勁力如浪潮,白儀又一直藏著第六式“雷臨”未發,此刻一身內氣簡直運轉到了極致,只等一個口子宣泄!
冉濤會意,又衝紙人張大喊一聲,紙人張心裡一緊,這就要見分曉了?
他也不含糊,拋出一大把紙人,道決連掐,竟化作一片小有規模的軍伍,力士帶頭,甲士在後,同白儀二人身旁的鬼娃殺在了一起。
黑漢水火棍連點,此刻倒是發揮出了“截”“點”二字,愣是在鬼娃群中開出一條道來。
白儀提刀直衝,奔向鬼母,身上筋肉滾動,正是那拳樁十五式不停運轉,此刻他心生明悟,這十五式正是蓄勢之用!
借著二人開道,幾個起落,鬼母便近在眼前!
三步踏出,泥地生出一張蛛網,白儀躍起,全身氣力傾注,刀身紫芒濃鬱,正正劈下,意至忘招!
鬼母仍神色木然,她呆滯望著使水火棍的冉濤,似在確定這是不是她孩兒。
鬼焰遇上紫芒,如同春雪消融般退散,這一刀結結實實地砍在了鬼母身上,她終回過神來,枯發狂舞,像是在無聲痛呼。
紫芒從鬼母身中穿過,仍擊打出了一個大大深坑,鬼娃娃們驚恐地叫喊著“娘”隨後逐個消散,霧沉沉的天空中似有雷聲湧動,若白儀到了外景,剛才便可真地招來幾道雷霆。
鬼母魂體破碎,鬼焰暗淡如燭火飄搖,她踉蹌起身,突然想起臨死前除卻殺人,明明還聽到娃娃在井中,為何會忘了呢?
冉濤神色愕然,這厲鬼沒理由能吃下那一刀啊,紙人張暗道僥幸,自己還留了張紙扎麒麟,應能護著自己這些人逃出去。
白儀默然,uukanshu 他從一開始就似乎感知到這鬼母或許只有一道執念,同嗜血癲狂的厲鬼截然不同。
三人跟在鬼母身後,見到她魂體已經開始消散,緩慢挪到村中祠堂,走到一口井前。
她跪下瘦小身子,伸出手去撈啊撈,終是撈上了一具腐爛嬰兒屍骸,隨即緊抱住,留下兩行血淚。
“娃,娃......”
小劍滾燙,似在催促白儀趕快動手,白儀垂目,輕聲誦道: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鬼域散去,已是黃昏,暖黃陽光照在鬼母身上,連同骸骨寸寸消弭。
......
幾人結伴到了牛背山下,紙力士抬轎載著四個孩童,張玉青油盡燈枯,三人只能步行,用不了紙鳶了。
候著的眾人見到他們,爆發出一陣歡呼,紙人張只是一聲冷哼,交待手下查清拐賣與溺嬰二事,進去找他的捕快與老仆在回時路上也找到了,被鬼域所迷,在山林裡兜了幾天圈子。
黑漢把白儀拉到一邊,
“白兄弟,這次賞金全數歸你,紙人張那裡也少不得你一份!”
他打定主意要交白儀這兄弟了。
白儀強笑著擺了擺手,他心情低落,冤生鬼,是好事嗎?
......
一道身影走到鬼母離開的井前,她身形瘦高,腦後扎了個高馬尾,面帶銅製兔子面具,招了下手,空中竟凝出一顆黑珠,她收進懷中,望著白儀等人離去方向,感慨自語道:
“至性之人,可謂一盤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