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季雨坐程前的车回酒店时又下起了蒙蒙雨。
她盯着窗外蓝红色模糊的灯光,脑子放空着。
她格外讨厌下雨天,阴沉,模糊,天空被乌云压着,透不过气来的潮湿又冰冷。
向来是个离别又缠绵不休的天气。
下雨的季节让她听不见,仿佛跟这个世界断联。
只丢下她一个人。
车内没有任何声音,在人流中徐徐前行。
一直停在?悦酒店门前,应季雨下了车,程前把车上唯一一把雨伞递给她。
应季雨接过这把深蓝色雨伞,往上抬了下,借着路边的灯光看向他的脸,声音不高不低说:“雨伞就不还你了。”
程前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却笑不出来:“好。”
等应季雨转身往酒店走时,他还站在车旁淋雨,见她走进去,才想起准备好的礼物还放在车后,她应该看到了,也没问。
程前低下眸,忽然懊恼他就不应该提起那个人。
酒店是明珠帮她定的,她来的匆忙,行李都是随便收拾了一下,下了飞机陪着叶韵在医院一整夜,连一个好觉都没睡。
在接待台登记过后,应季雨接过身份证,抬头问:“可以帮我送两瓶啤酒上去吗?”
“可以的,其他酒需要吗?”
应季雨说:“都可以。”
说完就上了楼。
她上周还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跟她说让她少喝酒,但应季雨也就左耳进右耳出。
第一次喝酒似乎是在大一,她在酒吧兼职,一口气灌了一瓶得到客人一千块的小费。
她发现自己酒量还不错,到最后喝到麻木,基本不会有什么醉意,但脸上会呈现一些眩晕红润的狼狈状态,这是客人所喜欢的,她也毫不吝啬表演。
喝完酒后脑袋都不清醒的状态会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能睡很久。
只不过第二天醒来都要吐得难受脱力。
黑色奔驰G系停靠在酒店私人泊车区,酒店人员看到车牌号便穿着件黑色紧身的迎宾服撑着雨伞走下来。
梁宗铭单手揣着口袋,低着头一直在滑看手机,走到门口抬起头的那一瞬,脚步倏然停下,漆眸笔直地落在前方那个模糊的倩影上。
苍茫的黑夜下着雨,酒店的灯光敞亮清晰地照出眼前雨水往下形成的丝线,隔着不远的距离,一眼看到前台站着的女孩,身上还穿得很单薄,手里捏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低着头,长发束缚在脖颈后,有几根发丝往肩膀上堆。
她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给她登记好,又笑着说了两句话才上了楼。
雨水从高出往脚下流,黑色皮鞋被雨水沾上水珠,他才迈着长腿往前走。
旁边小腿被冻得发抖的迎宾小姐一个字也不敢说,他个头太高,穿着高跟鞋都要扬起手腕才能举起。一瞬间又因为地面太滑没跟不上去。
对方也并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肩头被雨水淋的有些湿,旁边抱着文件的助理扫了她一眼,倒也没吭声。
梁宗铭往贵宾电梯方向走的脚步一停,心血来潮似的转过身走向前台,修长的指骨微折扣了下桌面,问:“刚才上去的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大堂经理今天亲自坐班,看到他,站起身都不用查便开口说:“姓应,应季雨。”
名字有些顺口,轻而易举就能记下。
梁宗铭一时之间没吭声,过了会才回神,又语调闲散问:
“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经理一瞬间意识到什么,压下心惊,面色无常说:
“要两瓶啤酒上去。”
“把隔壁间空出来。”
梁宗明落下话,继续往贵宾电梯走。
只要他来,一直都住在顶楼。
经理在电脑上登记,只有对门有空,登记好,迅速把房卡递给了旁边跟从助理。
等人走了,经理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也没敢说什么话。
只是低声让她下去快点处理好。
目光盯着楼梯口看,脑海里又浮现刚才那张脸,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刚才登记的名字。
贺煜,贺家的二公子,年轻有为锋芒毕露,如今首屈一指的金融界资本巨头。
助理上去开了门之后就下来了,手上捏着的文件都没来得及放下来。
“应小姐的酒送上去了吗?”
经理摇了摇头:“还没有,酒店没有啤酒,大概还要等十分钟。”
“把那两瓶柏图斯送上去,就说是酒店送的。”
助理朱诚说完,又问:“我记得酒店走廊是有监控的。”
经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踌躇了一秒:“但是......”
朱诚眼神都没变,只是抬眼面无表情看着她。
下一秒经理低下头,硬着头皮说:“好的。”
朱诚把手机拿出来。
“拷贝到这个手机上。”
“好的。”
梁宗铭今早刚回国,回公司谈业务一天一夜没合眼。
刚进酒店便接到贺知周的短信,让他明日回老宅吃饭,说老爷子钦点了他的名字。
贺秦生阅尽人间,风烛残年开始回忆起已故结发妻子,年前从澳洲回国在北城的老宅子住着,贺知周因工作原因也一同陪同回来,整日里陪他下棋泡茶散步,生活乏味极致。
贺知周从小在大院生活,一些生活秉性跟老爷子如出一辙,从小恪守礼节,如果不是贺连州进了商场,他或许权利更大地位更高,他连酒都很少碰,以后的生活大概也都是商业联姻,结婚生子,一眼看到头。
在美国的公司渐入佳境,忙得不可开交,梁宗铭没有回来的打算,更没有跟他们吟诗作对的闲情雅致。
收到信息后没回。
从浴室出来,才看到手机里发来的一段监控视频。
合成的几段,从电梯内一直到走到他对面的房间。
她甚至精准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监控。
两秒,一张脸完完全全暴露在高清摄像头中。
梁宗铭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低眸漫不经心看着手机,脑海里回忆着什么,下一秒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此时这张脸显示在手机里,脑海里的一些回忆也跟着抽丝似的连根拔起。
对比以前她变化很大,没太化妆,但涂了提气色的口红,穿着打扮都很安静温顺,几乎脱胎换骨,让人很难想象当年的她在小县城没什么打扮,思绪跳脱又小女孩似的多愁善感。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包着头发身上裹着浴巾便开了门,眼里一片莹白,她从机器人里拿出了那两瓶酒。
拿出来时还疑惑地盯着看了两眼,随后又给放了进去,看到上面显示的字样后,又拿了出来,给机器人盖上盖子,盯着机器人的脑袋勾着唇,摸了摸它的头才关上门。
手机屏幕暗下来。
梁宗铭捏了下眉心。
又看到朱诚发来的消息。
【应小姐似乎是来参加您明天要参加的那场拍卖会,贺总,我们要去吗?】
梁宗铭手指抵着额头。
【去。】
赵起发来消息。
说他回国就腾出点时间回来江城聚一聚。
他这些年都没回过国,跟杞县的所有人都没联系过,也没想过再回去。
唯一让他有些念想的大概就是他奶奶还在那儿,曾想过把她的坟墓迁移,但她这辈子都在杞县,大概是喜欢杞县的那片土地的。
倒是赵起后来联系过他,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当时的梁宗铭到澳洲才一年,又被安排去了美国东海岸留学,那时除了贺知周在美国,爸妈都在澳洲工作,没人管他,整日翘课,成绩会发到贺知周那里,连串的F,GPA过低收到停学警告,贺知周也只看不管。
他打来电话那会儿他正在酒吧,喝得醉生梦死,耳朵里模糊听到一个名字,清醒了些看清眼前的酒杯里被掺了什么,攥起拳头把人鼻骨都给打碎,旁边没人敢管,眼睁睁看着男人被他攥着衣领脸上血肉模糊,他离开后就有人帮他处理酒吧那些
人。
看到国内微信里发来的消息,还没从几近猝死的心跳中反应过来。
从酒吧离开就坐在路边那辆雷克萨斯里抽烟,翻滚着充红的喉结,接听了他的电话。
“还能怎么样,你呢。”
赵起那边大概是外面,还是白天,对面轰鸣的打雷声清晰,正下着很大的一场雨。
“还行,在江城上学,听你这声音就还行。
不知道听筒过滤还是什么,嗓子沙哑的很,又成熟了许多,尽是抽烟喝酒败出来的。
赵起当时欲言又止,梁宗铭脑子不清醒,但也一瞬间察觉了些他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说。
梁宗铭就没再问。
后来跟他的联系就少了。
一直到前年,赵起毕业继续在江城工作。
他大学就做股票操盘手赚了不少钱,后来进了宏盛一步步往上爬独自带领一整个团队。恰巧要跟国内公司接线,他做事谨慎头脑聪明,梁宗铭也不介意卖他个情谊。
此时对面电话拨过来,梁宗铭接听。
“改天吧,这几天很多事情要忙。”
赵起又笑着问:“什么时候走?”
梁宗铭语调散漫说:“看这边工作的进度。”
他这样说,大概没打算在国内很久。
“过年有空回来参加我婚礼。”
梁宗铭顿了下,有些意外:“结婚?这么早。”
赵起:“早什么,都二十四了,你应该也有点印象,高中那个学习有点差经常找我问问题的女生。”
梁宗铭一时间没吭声。
过了几秒笑了下。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赵起纳闷:“一直不都挺熟,大学很巧考到一个学校,她专业在如今行业里挺差的,现在在一家代账公司当助理,公司那点账她算不明白,跟了我专算我的得了。”
“她最近在外地出差,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吃个饭。”
梁宗铭有点心不在焉:“是吗......挺好的。”
“你呢?你没谈恋爱我可不信。”
梁宗铭嘴里没滋味,从桌面摸出一根烟点燃,咬在唇边才看到烟盒上的字,酒店放的,登喜路一毫克。
烟雾从唇齿间丝丝缕缕往外溢,模糊了冷硬迷人的轮廓,他轻笑:“还真没有,你给我介绍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