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铭大步流星拿着雨伞跟出去,伴随着阴冷的风还有不远处轿车的鸣笛声。
阴沉雨夜的街道湿漉漉的,车辆拥堵在道路上,或许是圣诞节,路边拿着雨伞的人摩肩接踵。
“我送你。”
梁宗铭站在她右肩后撑着雨伞,因抬起手腕,风往袖口中钻,露出清瘦的骨节。
见她不说话,又说:“现在不好打车。”
应季雨低着头不吭声。
空气是冷的,把鼻尖吹的酸疼,他站在旁边撑着雨伞,说完那句话便没再做声,但存在感太强。
远处有野生摄影师拍照,拍完又走过来。
礼貌笑着说:“那个......你们好,我帮你们拍了张照片,不收费的,就感觉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很好看,送给你们。”
他说着把照片递过来,用的富士,照片的色调略偏复古,画面更有情绪感。
男人身上穿着件质感十足的铅灰色大衣,腰处跟肩膀的衣带扣着,修身的裁剪贴合着他的肩膀,落拓至膝盖处,漂亮的手指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比旁边低着头微缩着的女孩高了一头,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看。
很漂亮的一帧。
应季雨盯着那张照片。
“谢谢,你拍得很好看,帮我扔掉吧,我们没关系。”
她转身上了路边停靠着的出租车。
走上车只有几步的距离,下的雨不大,雾蒙蒙地飘在脸颊,只有肩膀衣服的绒毛沾了密密麻麻的水珠,手一拍就掉了。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撑伞了。
梁宗铭看着黑色那辆车缓缓离开,注意到摄影师尴尬的表情,从他手中接过了照片。
说了声:“谢谢。”
随后盯着照片,塞进了口袋里,又拿出手机翻开许久没看过的微信。
之前一直定居国外,家里人都用IG,很少打开国内的APP,他的微信不常看。
目光落在无数跳动着的红色消息中,应季雨的聊天框被挤在了最下面,头像是一只小狸花猫,网名shuu,在日语里有骤雨的意思。
他点开微信聊天框,一眼看到最上方显示了一条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
不知何时,他被删掉了。
应季雨靠着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贴在侧额处,耳畔并没有雨声,只能肉眼看到水珠愈发密集地沾染在车窗上。
她脑海里又冲击着高中的回忆,其实已经过去很久,很多时候应季雨都在想梁宗铭这个人有没有出现过。
或者只是她的幻想。
而每隔一个季度的复查就让她认识到她现在需要戴着高额的助听器才能够正常生活,下雨的季节耳朵会有些疼。
那种刺痛感扎着耳膜,一阵一阵的,让应季雨格外讨厌雨天。
可江城梅雨季连天。
她点开企鹅,翻开了周格的动态,选定时间往下看,看到高中她发的那些拍立得的合照,很多都是跟卓宇以及他那些朋友的。
只有寥寥两张出现过戴着鸭舌帽剪了短寸的梁宗铭,懒懒散散又桀骜不驯的姿态坐着,旁边永远坐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女孩在往他身上贴。
应季雨盯着照片,脑海里又想到了当时的自己。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她搬去他的朋友那租房,听说了他很多事情,那时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稍微依赖谁的,那种感觉很微妙,像是背后撑起了一堵墙,而不是悬崖。
可从没想过。
暧昧的尽头是断联。
公司那档节目将会在下周开启,第一期请了最近热播剧的明星,应季雨从部门搬走时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千纸鹤传媒。
是王谦的广告公司。
他在某短视频平台直播,创建的公司签了好几个长相漂亮的女生,公司的运营模式建构的不错,新人也很容易被带起来。
公司主要帮品牌推广一些低奢好用的护肤品,受众集中在大学生跟一线城市的工作族。
一个老牌子在前段时间蹭了爱国的热度被带火,一夜之间让品牌方工厂起死回生,连夜在平台挂了十几个招聘,从此千纸鹤传媒名气随之打响。
应季雨没想到王谦会跟她所在公司合作。
也是,行业内可见的公司也就这么多,更别说王谦公司刚起步,极力想要抓住这波流量扩大公司规模,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应季雨转去了别的公司,也就在楼上。
新公司的老板来头很大,名字叫明朝,江城人,公司也都是一些有关社会新闻的正向传播,好几期节目都有民警的参与跟配合,算是上面同意的一个社会宣传节目。
她应聘时参加过好几场笔试跟面试,面板上放出半幅画给三十秒时间叙述,随后再展出最后半幅来考验新闻人的语言组织表达能力跟应变能力。
她连夜背稿件看了很多资料,熬了将近一个多月。
经过层层选拔之后,连应季雨都没想过她能最终入选,是她去寺庙求拜所以时来运转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看不到希望跟尽头,好似怎么样用尽全力努力都不比别人天生智商高家境好,但她又不服输。
夜路走多了,难免心生极端。
什么时间要去寺庙还愿。
倒是因为工作原因,没再散着长发,乖乖地束缚在颈后也穿起了职业装。
刚进新公司,工作还比较忙,经常会有到区县的一些采访。
她的第一个外勤工作让她还有些愣。
这是阔别高中多年,应季雨第二次去杞县。
朱诚当天晚上就给梁宗铭发了应季雨的就医记录。
头部被剧烈撞击,颅骨骨折损伤了听觉神经,听力大于80dB,说话内容大部分听不见,参与对话非常困难,戴助听器有很好缓解。
需每隔三个月来医院检查听力情况,避免高分贝声响,有异常及时就医。
这都是医嘱上写的几条关键信息。
【李炎只被追究了民事赔偿,他确实不知情,也没有直接参与对应小姐的伤害。】
【主要责任人是一个黄头发的男生,雾城杞县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出神,他爸死了妈妈跟人跑了,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那件事之后他就消失了,至今警察没抓到他,时间久了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梁宗铭盯着这两行字,给他发消息问:【李现在在哪?】
朱诚回得很快:【北城,但是用他的身份证查到了他的航班信息,元旦节前一天清晨六点的飞机飞回雾城,八点到雾城,还买了一张到杞县的城轨车票。】
【要我订票吗?】
梁宗铭回:【不用,我开车回去。】
即将过小年,他也很久没有回杞县看奶奶了。
开了贺知周车库里的一辆黑色雷克萨斯,在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杞县。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在中午抵达杞县。
这两年建设得还不错,柏油路宽敞干净,两旁绿化中种满了修剪整齐四季常青的树木,街道两旁的楼房整齐划一。
广场也摆放了不少健身器材跟一个铺着硅PU地面的的硕大篮球场,此时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正在打篮球。
听着导航回的家,车停在楼下小区停车位,还没下车就瞧见同小区的女孩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车看,满眼好奇的打量。
梁宗铭下了车,低着头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一点半。
他没什么胃口,回去之后洗了洗澡,又把房间收拾了一遍。
许久没回来,家里倒是干净整洁,家具上都盖着防尘布,也只有墙角布了些许灰尘。
他收拾完,又出了一身汗。
衣柜里很多衣服都还是高中时的,倒也能穿上,洗衣机烘干后挑了件加棉的黑色连帽卫衣,里面就套了一件黑色圆领长袖,长而宽松的工装裤擦过鞋面,黑色马丁靴四周都被磨得发白,能看出时日已久。
出门时候戴了个鸭舌帽,又被凉风吹的耳朵疼,捞起卫衣上的帽子叠套上。
下楼,揣着口袋荡到以前经常会去的一家私房菜吃饭。
就在附近出了小区门走一百米。
天色阴沉沉的,整个街道也像是被水慢慢侵袭,空气中都潮湿得粘稠。
店面被重新装修了一遍,焕然一新,只剩下名字没变。
那家店老板还是那个微胖的中年大叔,空着的座位上坐着他正在打游戏的儿子。
他到这会已经一点多了,店内人并不多,只有噼里啪啦打游戏的声响,略显寂静。
坐在中间靠边位置点了几样清淡的小炒菜。
付账时老板抬起头看了一眼,认出人还有些惊讶跟惊喜。
“是你啊,好久没来了,学校放假了?”
梁宗铭就笑了下:“早就毕业了。
“回来看你奶奶的?”
梁宗铭:“对。”
老板想起什么,又坐在他对面,说起了他叔荣兴怀,说他也挺久没有回来了。
“他去哪了?”梁宗铭摘掉卫衣的帽子的手一顿。
“好几年前就走了吧,他腿脚不利索,附近有几个混混还经常找他的麻烦,暗戳戳在背后搅乱他的生意,街坊四邻就都不敢去他店里了,人就搬走了。”
“你跟他没联系?”
梁宗铭离开之前见过最后一面告别,贺知周给他了一笔钱他不要,把银行卡往梁宗铭手里塞。
说让他去到国外好好生活,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不要回来了,他不属于这里。
后来在读书时也有跟他联系过,他都是那套说辞,说挺好不用担心挂念,后来工作忙,只有逢年过节梁宗铭想起来给他发消息,那边也都是回复一切都好。
“没有。”梁宗铭说。
老板还多上了两个菜,难得还记得他以前最常点的小炒肉。
“你吃吧,我去忙。”
门外又进来了两个姑娘,外面冷,哈着气缩着脖子走进来,仰头看着墙壁上的菜单点了一份杞县鱼汤跟两份小菜。
梁宗铭低着头捏着筷子有些心不在焉,饭菜也没吃几口,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却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诶,看那个,酷哥?,要不我们去采访一下?他看着就像是本地人。”杨倩玲站在前台还没点完餐,就盯着身后东南方向位置坐着的人看。
他低着头,戴着黑色鸭舌帽,那件卫衣厚重地套在身上,瘦瘦高高的样子,气质也出众,简单的装扮能被他穿出时尚感。
他吃饭很慢,干净的指骨扣着筷子慢条斯理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高挺的鼻骨跟下颌,刀削般的轮廓,是真的挺帅。
应季雨也跟着往后扫了一眼。
“你忘记我们这次的主题了?是要感受民风民俗,找点上了年纪的经历多的底层人民才更有素材。
“哎呀,帅哥嘛一会儿可以凑一桌。”
杨倩玲说完就端着一份小凉菜走过去了,坐在他对面,眼睛亮晶晶叫了声:“帅哥?能拼桌吗?”
梁宗铭抬了下头,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身影,视线转移到了还站在前台等餐的应季雨背影上,定住。
“帅哥你好,我们是江城电视台的,最近在做一档名叫人间杂事的栏目,你是本地人吧,可以采访一下吗?”
节目本隶属于江城电视台下的,江城跟雾城离得近,雾城那边的电视台对这个节目很感兴趣,便安排了他们两个过来收集新闻素材,主题就是万家灯火人间杂事。
应季雨听到她这么直接,好奇转头去看,猝不及防跟梁宗铭那双漆眸对视上了。
一瞬间,应季雨脸色微微变化,嘴角也一寸寸往下压。
“这个好了,鱼汤要等个十五分钟吧,那边有热茶跟一次性纸杯自取。”
应季雨接过凉菜:“谢谢。”
转过身,还是绷紧唇径直坐在了杨倩玲的旁边,梁宗铭的斜对角。
跟杨倩玲认识也就两三天,性格外向活泼,跟全公司的人关系都好,人没什么心眼很爱交朋友,台长经常让她出外勤。
应季雨也不吭声,从旁边竹筒里捞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自顾自夹着面前的凉拌黄瓜吃。
许是梁宗铭眼睛一直盯着应季雨,杨玲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嘿嘿,看我看我,就算是我同事好看也不用这样看着吧,是我先问的。”
杨倩玲合着掌:“拜托拜托,耽误你五分钟就好。”
这长相这期不光是内容有了,流量也有了,即便是台内不需刻意引流,但白来的流量不要白不要。
梁宗铭看着头都不抬,慢吞吞吃着面前青菜的应季雨,目光下意识凝聚在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上,被风吹的有些泛红,看不清什么。
她耳朵受伤刚好是他离开那段时间,也同样是她废寝忘食准备的高考期间。
即便她当时没明说,梁宗铭也从她的猫走丢,极力想要从家里搬出去,得出来她跟家里人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去到新学校之后朋友也只有一个周格。
她像是一块剔透的玻璃,不藏事,能照射出滚烫光线,也映出一片阴沉,脆弱又冰凉。
受了伤之后大概很绝望。
她那时才十八岁。
梁宗铭一瞬间拧紧了眉。
“可以,我是本地人,不过我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毕竟是电视台主持人出来的,杨玲的询问很专业,问了大概十个问题,梁宗铭的回复内容也很有价值。
都是些七年之后回到小县城之后对这边发展的新认识。
合上摄像机,杨玲笑着,又热情地说:“谢谢你了,要不要加个微信?”
梁宗铭就掏出手机跟杨倩玲互相加了,随后把视线放在应季雨身上。
应季雨看也不看他,上了鱼,给自己盛了碗鱼汤,注意到杨倩玲看向自己,才笑着说:“我手机没电了。”
杨倩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梁宗铭,也开始低头吃菜,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开口:
“对了,你会喝酒吗?”
梁宗铭没什么胃口,还是捏着筷子放慢速度吃着,听到她问,眉头轻挑:“会,你们还要去喝酒?”
梁宗铭目光巡着应季雨,眼睛独独看着她:
“喝酒对身体不好。”
“不是,晚上要陪这边几个前辈吃饭,酒桌文化必不可少。”
原本应该还有老板一起过来的,说是要谈一些合作,大概有关一些县城宣传工作,具体是什么也不太清楚,又临时要出差,好不容易约好了不能放人家鸽子。
“你晚上跟我们一起呗?万一喝醉了还有个人能挡一挡。”
或许因为就隔着一个木桌的距离,应季雨完全不能放松正常吃饭,全身紧绷着,甚至心里产生了些许压不住的烦躁。
侧头看了一眼杨玲说:“我酒量挺好的。”
杨倩玲瘪唇:“什么嘛,我这不是害怕就我们两个女孩发生什么人身安全吗,到时候你敢说话?那些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有钱老板。”
估计还会有旅游局的人。
这份工作会落在她俩头上,杨玲倒觉得是老板在刻意提拔,她跟应季雨谁做的好以后就是副台的位置。
梁宗铭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应季雨身上,声线放缓了些问:“你想我去吗?”
应季雨下意识捏紧筷子,随后抬起眼,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她声音淡漠,眼神冰凉,语气里甚至带着些从不会对谁的攻击性。
“不想,也不需要。”
梁宗铭就看向杨玲,站起身手指点了下手机,说:“时间跟地址发我手机上,我酒量很好。”
视线再挪回来放在应季雨身上,她面前的黄瓜已经快要吃完了。
“我有车,能送你们回去。”
杨倩玲就咧唇比了个OK的姿势。
转身往饭店外走时,才隐隐约约听到应季雨语说。
“他去我就不去了,刚好灌醉了给你泡。”
“不用谢,回头请我喝咖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