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就在县城一家挺地道的火锅店,雾城的饭菜偏甜口,偏偏来的几个合作方觉得冬天适合吃点暖胃的,便定了这家爆辣的火锅店。
杨倩玲来的时候还有些心慌,深深呼了一口气,跟着应季雨问了前台包间的名字走进去。
杨倩玲比应季雨小两岁,今年刚毕业,大四实习那会就在电视台工作了,家里是做医疗器械进出口生意的,哥哥在海关总署工作,很早就给她规划好了道路,来这里工作也只不过是为了磨炼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仰仗过爸妈的关系。
大概出身那样的家庭父母才会精心培育,有思想又有能力的长辈从来不会溺爱孩子,而是去淬炼她在女性本就处于劣势的环境中,成为实力跟权利并存能碾压旁人的存在。
杨倩玲走进包间,眼前忽然一亮。
远处走来的梁宗铭身上换了件黑色西装,煲贴得利落的西裤,从光线落在衣服上的纹理上来看质感很好。
“哥你还真来了。”
梁宗铭看了一眼已经推开门走进包间的应季雨。
把手里的车钥匙揣进口袋:“不是说好要接你们的么。”
杨倩玲低声又快速说:“这衣服不错。”
跟在应季雨身后走进去,包间内已经上了菜,几个合作方个个穿着西装挺着啤酒肚,大概也是刚进来,还没坐下。
看到门外的人,手里递烟的动作都停滞。
杨倩玲笑着走过去:“王总,好久不见。”
“你们明总还没来?”王总视线往后看,没看到人,手指整理了下衣领,坐在了主位。
杨倩玲走过去给他倒酒,提了口气说:“他这两天忽然要飞去加州,就让我跟同事过来了,说是让你今天吃好,他买单。”
王总脸笑肉不笑的:“这说的什么话,还能让你们几个买单吗?”
“你们明总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就派你们几个过来了。”旁边大腹便便的投资商笑了笑,又往王总身上看,开玩笑似的说,“看来我们的合作要重新考虑了。”
杨倩玲应酬经验不多,一上来听到他这毫不留情的话,瞬间手心一片湿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对应。
应季雨走上前,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游刃有余打着圆场:“哪能啊,不是为了工作,他家老爷子在加州看病,您应该也听说过他家......不得不去看,我们明总说了,这次稍有怠慢,等他回来,以后吃饭机会多。”
男人听到她说他家时,脸色就慢慢压了下去,明家他们还是知道的。
捏起面前的酒杯,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杨玲:“你们两个小姑娘会喝酒吗?”
“这不是还有个人?怎么也要陪个尽兴不是。”
应季雨也在旁边倒了三杯酒,笑着看向在座的几个投资商,“我先自罚三杯。”
支棱棱就把三杯酒喝完了。
同行的梁宗铭身上穿的那件黑西装还是临时买的,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像个陪同。
“行了行了都坐。”
刚坐下就有一个男人眼睛一直盯着梁宗铭看,手里倒着酒,一边问:“你也是新媒的?怎么没见过你。”
或许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不同,他笔挺又沉稳地站在旁边,光是站在那儿就不太像是被工作蹉跎的小职员。
杨倩玲倒是没想过他会问,心里攀升上一瞬间的紧张,怕他失言,还没开口,就听到旁边男人清冽的声音。
“刚来没多久,明总说让我跟着多学习。”
“看你有些眼熟?你家哪里的?“
梁宗铭微微一笑:“就是杞县的。
说完抬手轻轻扣起酒瓶:“我给您倒酒。”
那姿态倒不是低微的样子,就微弯着肩,身高过分优越,与众不同。
他问完就没怎么在意。
倒是旁边人倏然抬起头,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眼睛直直盯着他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看着他迈着长腿走过来倒酒,忙不迭地站起身拒绝:“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大概是对明朝这种不把他们当回事的样子心生不满,王总故意刁难人,又点了一打酒,不停地趁机举杯。
梁宗铭就坐在旁边,喝了大概有一两瓶,不太能吃辣,嗓子干疼,胃里也搅弄得像是火在烧。
偏头看向旁边脸上笑意盈盈的应季雨,对面投资商却没有给丝毫情面。
“应小姐说的倒是好听,你们明总这些年都不怎么招商,这次怎么忽然还谈投资了,清明的很,看不上我们这些商业人士。”嘴里句句夹枪带棒,让应季雨无话可补。
“这您就想偏了,我们明总早些年也是娱记的老板,只不过这些年被磋磨了心智,他心里傲气,但是......”
“应季雨是吗?我看应小姐酒量不错,原本你们明总没来,按理说也不应该继续谈什么工作,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应小姐能把桌上剩下的五瓶酒喝完,我们再继续谈合作的事情。”王总也懒得说她说什么场面话。
旁边两位投资商也都笑着没做声。
应季雨那些酒桌上摆好的一排酒瓶,光线折射到玻璃上反光刺眼,手指攥得很紧。
“......“
梁宗铭低敛着眸,着重看了对面男人两眼,语调轻缓适驰:“我听说王总也是一步步白手起家,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王总听到他吭声,微挑了挑眉,又被旁边男人扯了下衣袖,他没理会,就盯着旁边这个外表不错的年轻人看,内心鄙夷他的年轻气盛。
“说来听听。”
“做生意讲究利益为主,能够达到自己目的才是重点。”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补充:“不小心惹了人就不好了。”
话音一落,气氛有些冷下来。
整场酒局一直没吭声的男人才站起身,“合作一定是要谈的,等改天再约个时间,本来想着在这儿还能跟你们明总转转,以后有机会。”
“我敬一杯。”
人从包间散了,王总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他明朝是个什么东西,装什么清高。
旁边男人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说:“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谁?”王总挑眉,扯了扯嘴角,“刚那个小职员?正好你帮我查查他,妈的什么东西,老子分分钟弄死你。”
“你得了,那是贺煜,贺家那个,他哥贺知周现在在北城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他我们可惹不起。”
“贺煜.....?你没看错?”
“错不了,前段时间他在香港参加拍卖会,见过一面,可惜没搭上话。”
“那......他在这儿干什么?”
“追女人呗,还能干什么。”
梁宗铭喝得有些多,开不了车,找了个代驾坐在副驾驶。
应季雨的酒基本被梁宗铭挡了,她没喝多少,也就杨倩玲有些晕,被应季雨扶着上了车。
坐在后排跟司机说了他们住的酒店,车缓缓往前开。
喝醉了的杨倩玲倒是很安分,应季雨提前让她吃了解酒药,人还是脸颊通红地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梁宗铭坐在副驾驶,抬眼透过后视镜害看应季雨的眼睛,她正侧着头看向窗外,大概在出神。
逼仄的车内寂静又闷热,身上的酒精似乎在发酵,让人脑子昏沉。
车在二十分钟后停靠在酒店门口,应季雨叫了她两声,杨倩玲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醉得还不是很深。
“到了,回去睡。”
“NE......“
杨倩玲就糊涂地推开车门,脑子里还转不过来,下了车就顺着记忆往酒店走。
公司给报销,何况杨倩玲从小锦衣玉食也没来过这样的小县城,定的酒店算是县城最好的一家,前台看到人喝醉忙不迭走上去搀扶。
应季雨手里提着她的包开了门追上去。
又被旁边的声音喊住。
“应季雨,我们聊聊。”
声音伴随着风传来,嗓音沙哑磁质。
应季雨就站在原地没动,随后转过身看向他。
他西装革履站在夜幕中,旁边是那辆上千万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的豪车,街灯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跟高中的他相比,他成熟了很多,眼底全然褪去了那股子青涩跟轻狂,连带着身上那点顽劣痞气都变成让人无法驾驭的少爷脾气。
高位坐久了,说话的姿态都带着居高临下。
“贺先生,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参与到我的生活里,就算是被动的,也请不要。”应季雨一字一句说。
梁宗铭走过去,微微低着眸看她的耳朵。
“你耳朵受伤跟我有关系吗?”
当时警方有查过李炎的聊天记录,内容有说应季雨是听说了他在才去的。
而那天梁宗铭从图书馆离开就回了家。
应季雨毫不避讳抬眼跟他直视。
“你走的时候留下的那张银行卡我没拿。”
“贺先生如今身居高位有钱有势,应该不在乎这点,你如果真的愧疚,给我开张支票吧。”
梁宗铭明显愣怔了一下。
应季雨只是目光清白地仰头看着他,他比她高出太多,这个姿态让人觉得难以观望。
“贺先生这点都不愿意给吗?”
梁宗铭抿着唇,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没有限额。
应季雨接过,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空气冷,吹的鼻子疼。
“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了,过去那么久,贺先生也不应该心血来潮想起。”
酒店前光线昏暗,位置偏离闹市,周遭寂静一片。
风很冷,忽然之间扑簌簌下起了雪,细小静谧,悄无声息落在地面草坪上,雪的轨迹只在路灯的光束下清晰。
梁宗铭在这一瞬间忽然瞧见应季雨接过卡后眼圈有些泛红。
又听到她声音压低了些想要掩盖住情绪:“这样可以了吗?你别耍我玩了。”
后知后觉的酒精在身体中发酵,脑子有一瞬间的不清醒,梁宗铭微抬起手指,试图触碰她的眼角,想知道光折射到的亮是不是眼泪。
又被应季雨躲开。
他张了张唇说:“对不起。”
“你如果真的感觉到抱歉,有愧疚心,别跟我染上任何关系就是对我好。”
应季雨说完,手指紧紧提着包回了酒店。
梁宗铭手机响起,收到了酒厂老板魏敬的电话。
乌黑的天空还下着雪,梁宗铭就站在车旁边,身子斜斜倚靠着车。
透过车窗从中控台上抽出根烟点燃,烟雾穿过喉咙有些刺,又伴随着麻木跟安抚。
“贺煜你他妈算计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魏敬声音冰冷带着威胁:“你可别忘了冯行检可跟我熟得很,你哥还在北城发展,应该也不想跟冯家产生什么恩怨。
梁宗铭心情不是很好,声调也漫不经心的:“魏老板何出此言,我不太能听懂。”
魏敬声音压抑又克制,话语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溢出来的。
“你低价投资要品牌权抵押我也同意了,给你的也不少了吧?如果不是酒厂出了事你一丁点都分不到,贺总,做生意没有这么做的。”
魏敬在此时心里油然而生后悔情绪,他找上贺煜时还被朋友提醒过贺煜手段阴狠杀伐果决,没人能够占他一丁点便宜,能从他手里得到好处的,有多少都得吐出来,可偏偏他没放在心上。
贺煜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四岁,入商场没几年,稚嫩的很。
但他忘了他能把自家的公司都抢到手占为己有,手段得多下作。
魏敬前两天看到公司年报才得知,贺煜的助理私底下鼓动了其他小股东出售股份吸纳股权,如今他手里的散股高达百分之二十七。
甚至于酒厂跟之前的合作方也莫名其妙不再续约,原本每五年重新签合同,大概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转变,一时之间找不到新的合作方。
一瞬间公司陷入了债务违约,彻底难以恢复。
今早酒厂死了的那几个员工的家人都跑来了酒厂,挂着横幅骂酒厂丧尽天良置员工安全于不顾连夜工作还通宵陪酒,试图拿钱威胁堵嘴,罔顾人命。
桩桩件件都跟贺煜脱不了干系。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魏敬强忍着怒火,“有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梁宗铭指尖夹着烟,语调轻缓:“我从来不做无功的买卖,魏老板不如把酒厂卖给我,还能救一救,不然,啧,真可惜,我也很无能为力。”
“你他妈玩我呢!贺煜,你他妈给我等着。”
梁宗铭看着电话屏幕一黑,透过车窗把手机扔进了驾驶座上,身子疏散靠着车门。
周遭寂静,他一口一口抽着手里的烟,烟头燃得越来越短,伸手弹了弹烟灰,抬头往酒店楼上看。
随后给朱诚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回美国处理公司的工作。
“您不打算回来?“
“暂时不回。”
朱诚心里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也没过问。
“如果那边问起……..…”
梁宗铭笑了下:“就说我看上贺知周在北城的公司了,想分一杯羹。”
挂断电话,梁宗铭没回去,就在这家酒店开了一间房间。
小县城的酒店入住率不高,跟应季雨杨玲开的房间挨着。
杞县悄无声息下了一晚上的雪,第二天一早,白雪皑皑,霜寒地冻。
梁宗铭很早醒来开会处理工作,酒店网不太好,刚下楼准备驱车离开,就看到了前台正站着的应季雨。
她身上穿的很单薄,一件高领白色毛衣,下面只有一件单薄不挡风的复古麻花裙。
才清晨六点,前台没有人。
此时梁宗铭才看到旁边很小的字写着早上八点才会来工作人员。
他单手揣着兜快步走过去,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前台还没上班。“
她没有丝毫反应。
梁宗铭皱了下眉,侧了下头,走到她身侧,才瞧见人正扣紧着手里的手机给前台打电话。
他敏锐意识到不太对,下意识看向她的耳朵。
与此同时应季雨也跟着抬起了头,那双无神的眼睛跟在他在空气中的交汇。
他绷紧下颌,拿出手机给她敲字。
“我送你去医院,这个地方我熟。”
应季雨扫着他手机上的字,低垂着眼不吭声。
“应季雨,别在这个时候逞强。”
梁宗铭扣住她的手腕,反手拉着人往外走。
他的手心干燥冰冷,桎梏着用了力,没有可以逃脱的机会。
驱车去了县最好的医院,挂了急诊,梁宗铭熟门熟路领着人在耳科外等待。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刺着鼻息,医院内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小孩打针的哭闹声。
他高中时经常带奶奶来医院看病,对医院哪个科的医生都记得很熟,这么多年这儿的变化倒是不大。
梁宗铭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披在她身上。
医院走廊等候区没开空调,旁边还有个需要时常通风的窗子,她着急下楼外套都没来及穿。
应季雨脸色煞白,呼吸都有些乱,手指紧紧相互抓着,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她听不见时,很多时候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应激,以至于说不出话。
肩膀被压着布料,她偏头看了一眼,才动了下身子漠然把衣服扔在了地上,自己内扣着削瘦的肩。
梁宗铭沉了口气,捡起旁边的衣服,又蹲下身,手肘撑着膝盖,抬头看她低着的脸。
大概是不喜欢展露出茫然无措又恐慌的表情,在梁宗铭看她的一瞬间,应季雨就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着。
可手指还是跟控制不住似的紧紧掐着手腕,几乎要抠破了。
梁宗铭看着她的表情,唇瓣都干涩到翘着白皮,羸弱又无神的一张脸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才会如此慌。
眼底划过一丝阴鸷的情绪,掩下眼底的阴冷,用手机给她敲字。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有联系,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我不会再回国。】
【对不起,应季雨,你想要什么随时可以提,只要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