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大齊皇室不夠了解,主要還是大齊皇室自身的問題。
眾所周知,太宗皇帝一生無子,無奈之下選了子嗣頗豐的順宗皇帝作為嗣子。
順宗皇帝即位後,皇家嫡支血脈瞬間充盈了起來。但好景不長,順宗朝的皇子與世家之爭讓有資格承繼皇位的皇室子弟的數量驟減。
順宗皇帝駕崩後,今上登臨大寶。但他的子嗣緣遠比上順宗皇帝。唯二長到成年出宮建府,娶妻生子的皇子也在前不久一死一廢。
所以即便算上當今皇帝兄弟的子孫後代,如今能稱得上嫡支的皇室子弟也能用兩隻手數得過來。
盧明遠曾多多少少跟這些皇室子弟打過交道,雖然說不上對他們有多麽了解,但他還真沒覺得這裡面有哪位是值得被千年世家司州高氏壓上族運去扶持的潛龍。
唯一讓他覺得人品、才學、能力都足夠出色的皇室子弟,便是高呈正要盡力除去的簡郡王蕭均衡。
大齊皇室之中難道還有人比蕭均衡藏得還深?盧明遠不得而知。
盧明遠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終只能放棄。他這個時候特別想念他表哥蕭均朔,畢竟還有什麽人能比宗正寺少卿更了解皇家事呢?可惜蕭均朔人在新京,遠水解不了近渴。
盧明遠不是個喜歡跟自己過不去的人,既然這事兒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那便把它先放在一邊。
他理了理思緒後,對胥琰說:“阿琰,如果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高呈身後站著某一個意欲爭儲的皇室子弟,你覺得他會拿我們做什麽文章呢?”
“其實要回答你這個問題並不難。”胥琰馬上回道,“我們只要想清楚高呈想要的是什麽,就能順藤摸瓜,把他的謀劃大致猜出來。”
“高呈想要什麽?”盧明遠沉吟道,“他最想要的自然是除掉簡郡王。但這個他已經在做了,跟我們似乎也沒太大關系。”
“沒那麽簡單!”胥琰解釋道,“如果我們沒有自己送上門來的話,高呈的確只要想盡辦法除掉簡郡王,並且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就行。
但你此前也聽到了,高呈在我們來到這裡後有了新的想法。他知道我們是站在簡郡王這一邊的,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表現出要爭取我們的意思,而是想拿我們當餌釣魚。
這個魚肯定不會是簡郡王。我相信以簡郡王的能力定然已經察覺到高呈和沛縣縣衙有問題。反過來,高呈也應該知道簡郡王對他和整個沛縣縣城起了戒備。
既然高呈不會拿我們來釣簡郡王,那他想用我們來釣誰呢?”
“這……”盧明遠被胥琰問住了,他無意識地隨口說道:“總不能是要釣歐朧兒他們吧?”
“為何不能?”胥琰反問盧明遠。
“因為即便把歐朧兒還有南越王世子穆雲引到這裡,對他們爭儲也幫不上什麽忙啊。”
盧明遠緊接著解釋道:“歐朧兒背靠的兩座大山,碧雲山和大長公主府,無論哪一個都絕不可能插手皇位之爭。
南越王世子就更不用說了,他的身份太過特殊。在這個節骨眼上,應該沒有哪個意欲爭儲的勢力會跟他牽扯過深。因為這種事一旦被人揭露,哪怕南越與大齊世代交好,皇帝陛下也絕難容忍。”
盧明遠自認他的這番說辭沒有任何毛病,定能讓胥琰接受。
不過,胥琰並未如他所願,而是反駁道:“明遠,你有沒有想過,高呈或許並不需要爭取歐朧兒和南越王世子背後勢力的支持。他需要的是可能僅僅是利用我們這些身份特殊的人製造混亂而已。
只有大齊真正亂起來,朝廷和大齊皇帝對下面的掌控才會越來越弱,那些在暗中蟄伏的野心家才有機會在亂中取勝。”
“不能吧!”盧明遠有些不願意相信胥琰說的這些,“大齊上下要是真的亂起來了,雖然方便有心之人渾水摸魚,可也會給大齊社稷百姓帶來諸多磨難。就算那些野心家到最後能如願以償,奪得皇位,得到的也只會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大齊。這樣做得不償失啊!”
“明遠,你太天真了!”
胥琰用一種你根本不知人間險惡的眼神看著盧明遠,說:“野心家之所以能被成為野心家,就是因為他們不僅有掌控天下的野心,還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更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心。
如果只有野心,而沒有決心和狠心,那就只能是妄自尊大的蠢貨,根本稱不上野心家。那樣的人也不可能被高呈和他背後的司州高氏給看上。
所以,你與其指望那種人會因為顧慮蒼生疾苦而放棄自己的追求,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升起!”
胥琰的這番話說得可是一點兒都不客氣,這多少讓盧明遠有些不適應。不過也正是這番話讓盧明遠幡然醒悟。
他猛然發現自己總是習慣性地從自己的角度,或者基於自己形成的觀念去揣摩他人的想法。
他明明已經親眼見過那麽多人世間的醜惡,卻始終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些醜惡的背後是一個個擁有著醜惡靈魂的活生生的人。
這個發現讓他想明白了很多他此前根本無法理解的事情。比如,他此前無法理解彭城劉氏之人為何明明已經坐享堆積如山的財富,還是要鋌而走險,私自開礦,走私通敵。
因為於他而言,錢財多寡沒什麽所謂,夠他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即可。所以他想不明白彭城劉氏的所作所為。
但現在他想明白了,彭城劉氏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們有野心。而且這是他們自發跡之初就一直持續的野心。那便是成為如鄭氏、王氏那樣輝煌千年,有時甚至能左右朝堂的頂尖氏族。而為了這個野心,彭城劉氏可以不惜任何代價!
高呈、司州高氏,包括他們可能支持的皇室子孫同樣如此,他們也是野心家。只不過他們的野心更大,大到要把整個天下攥在手心之中。
對於這種人而言,那把矗立雲端,凌駕一切的椅子是他們追求的唯一目標。為了那把椅子,他們會不顧一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普羅大眾,要麽是他們達成目的的棋子,要麽是被他們踩在腳下的棄子,沒有第三種選擇。
想明白這些,盧明遠再聯想到北漠攝政王所做的一切,他對胥琰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那番話就不感到奇怪了。
北漠攝政王何嘗不是一位真正的野心家。他的目標天下皆知,就是北漠王的王位。而他也足夠堅決和狠辣,不惜殘害兄長、子侄,甚至親生父親,也要上位。
而胥琰就是北漠攝政王在實現自己野心的路上造就的犧牲品!
盧明遠突然意識到,胥琰在知道北漠王庭發生劇變之後,就變得沉默了很多。
在那之後的大部分時間裡,胥琰似乎總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悄然無聲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有大家需要他的時候,他才會站出來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然後再次沉寂下來,如此往複。
盧明遠有些懊惱於自己為何如此粗心, 明明已經好幾次察覺到胥琰情緒不對,卻一直因為各種事情沒往深處想。反而不停地找胥琰幫他分憂。
而現在擺在盧明遠面前的問題是,哪怕他知道胥琰這段時日一定過得很辛苦,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寬慰胥琰。
盧明遠唯一能想到的辦法還是讓胥琰幫他出謀劃策。這樣至少能讓胥琰從那些無謂的胡思亂想中抽離出來。
盧明遠忍不住在心中哀嚎,老天為何讓他陷入如此進退維谷的處境?
哀嚎過後,盧明遠深切地體會到,他自己根本就沒有開解別人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很沒出息地當起了鴕鳥。只要他不再想這件事,他就不必面對這個麻煩!
盧明遠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後,對胥琰道:“阿琰,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高呈為了抓魏鉉,連城門都說關就關,根本不顧被關在城外的百姓的死活。他們是不會顧忌普通百姓的生活甚至性命的。
既然如此,我們的處境就很危險了。更不能讓歐朧兒和南越王世子被高呈誆騙到這裡。否則,我們只會越來越被動。”
胥琰在脫口而出那番話後,立刻就後悔了。他自己最近一直心情不佳,那會兒沒能控制好情緒,就一不小心遷怒到了盧明遠身上。
好在盧明遠並沒有因為這番話而生他的氣,甚至還直接認可了他的那番論斷。
胥琰松一口氣的同時,內心也有一絲絲歉意。不過,這種隱秘的小心思他很難對盧明遠說出口,便順著盧明遠的話就坡下路道:“是的,我們絕不能讓高呈的圖謀得逞,必須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