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行千裡母擔憂,康慧郡主哪怕對盧明遠此前的種種舉動有再多的不滿,此刻也都化作了對他即將遠行的擔心。
不過在訴說擔憂之情前,有些事她還得先弄清楚。
“你這次進宮可是見到了陛下?他可有跟你透露些什麽?你把經過原原本本地跟我說一遍!”
還是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命令的口吻!盧明遠差點忍不住再給她撅回去。
不過,想想午間聽到母親要來的消息後樂得合不攏嘴的外祖父,盧明遠還是忍下了心中不適,把在宮裡發生的事簡要地跟他母親說了一遍。
“陛下讓你們明日一早便啟程?”
“當時他是這麽說的。現在宮裡估計把車馬、衛隊之類的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康慧郡主面露不虞:“這也太倉促了些,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準備!”
“母親不必擔心,陛下定會把事情安排妥當的。”
“你倒是信他!”康慧郡主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他的腦袋,“你好好想一想,你們便是他豎起的一塊高高大大的靶子。
不說他讓你們暗中做的那些事,便是你們幾人的身份便值得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到時候,明槍暗箭的,你有幾條命夠躲?
我當初就不該心軟讓你跟著你祖父去北境,以至於現在眼睜睜看你一步步陷入局中,當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
康慧郡主最後這句話讓盧明遠心生疑竇,他忍不住問道:“母親何出此言?難道您在此前也知道陛下對我說的那些內情?”
康慧郡主歎一口氣道:“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大半年前,你祖父突然被人彈劾,而且後面勢頭愈演愈烈,竟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我那時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便拉著你父親去找你祖父商議看該怎麽處理,但你祖父死活都不許你父親出面,說是什麽靜觀其變。
後來,形勢急轉直下,你祖父鋃鐺入獄。我和你父親便開始上下奔走,想要查清內幕救他出來。也就是在那時,你祖父在獄中見了我二人一面,將陛下他們的計劃向我們透露了一些。
你父親堅決不同意此事,在獄中跟你祖父大吵一架。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他怒氣勃發的樣子從獄中出來,便以為他與你祖父決裂了。也算是為後面過繼一事做了鋪墊。”
聽到母親談到“過繼”一事,盧明遠忍不住插嘴道:“既然你們知道祖父是為了計劃進行甘願含冤,那又為何要過繼?這樣父親就不算是祖父的兒子了啊!”
“你閉嘴,聽我慢慢說!”康慧郡主瞪了一眼盧明遠,“經歷了這麽多事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盧明遠隻得默默閉嘴,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康慧郡主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你該不會真以為你父母如外界傳聞的那樣貪生怕死,為了不被連累連親爹都不認了吧?
你若真有這種想法,看我不敲爛你那榆木腦袋!
說實話,過繼一事實非我和你父親所願。你父親連你祖父自汙其身都不樂意,更何況過繼給他人!
可是,做戲要全套,要想騙過那些亂臣賊子,讓他們以為自己的陰謀得逞,皇帝在你祖父之事上就不能手軟。可那樣一來,我們一家勢必逃不過,必然要跟著你祖父一起流放北境。
其實,我們受點苦並不打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可定國公府一倒,盧氏定然會跟我們劃清關系。
你祖父一直一來都在替陛下轄製盧氏,因為他是盧氏官爵地位最高的人,所以雖然是旁支出身,但在族中的影響力堪比族長。
這些年來,盧氏族人沒少借你祖父的光到軍中為官為將,你祖父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也因為如此,盧氏對族人的培養漸漸地重武輕文,族內有一部分人對此頗有微詞。
定國公一倒,盧氏在軍中的族人也免不了受牽連,盧氏在朝中的聲望地位怕是會落下一大截。
但若是能把你父親過繼過來,盧氏之威則能勉強保住。一來,你父親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在尚書省任職,如今已經做到從三品的尚書左丞,也能提攜族人。
二來,我這個皇家郡主也不會因為你祖父的事與你父親被判合離,仍是盧家人,盧氏也能跟廣陵郡王府繼續搭上關系。
所以,你祖父出事後不久就有族人攛掇著族老和族長來跟你父親接觸。
而這正中皇帝和你祖父的下懷,因為我們這邊其實更需要跟盧氏的關系。
因為太宗朝的打壓和順宗朝的風波,世家大族根本不願跟皇家結親。世家之間內部互相聯姻,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小圈子,外人很難入內,內情難以探查。
我和你父親當時也算是機緣巧合才成事。因為我們的緣故,後面也陸續有宗室與世家聯姻,但多是旁支偏房。
你祖父此前位高權重,我是你祖父的兒媳又有皇家血脈,所以在盧氏族中頗有地位,能夠進入到核心的世家貴婦的圈子裡。再加上此前有你祖母鄭老夫人幫忙,這麽多年來也算是在這個圈子裡遊刃有余,掌握了不少信息。
你父親就更不用說了,他背靠盧、鄭兩家,又按你祖母的安排走了文官之路,很是受那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的歡迎。混跡在一眾世家子中,沒有人提的話甚至不會有人想到他是大名鼎鼎的盧元帥之子。
你父親雖不像我那樣始終對世家抱有忌憚之心,畢竟生於斯長於斯嘛,可他一直渴望父子親情,希望得到你祖父的認可。所以便默許甚至主動參與到收集世家相關信息之事上。
倘若我因為你祖父的緣故跟你父親合離,而你父親隨你祖父流放,便缺失了獲取世家消息的捷徑。
所以,經過再三商討,當盧氏族長一而再再而三地旁敲側擊想要過繼你父親後,我們推拒了幾次便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麽大,居然敢大鬧盧氏祠堂。我也是怕留你在京你會繼續闖出什麽禍來,才放你跟你祖父一起北上。
可誰曾想這一放就再也收不回了!”
說到這,康慧郡主忍不住走到盧明遠面前,緊緊地拉著盧明遠的雙手道:“明遠,娘真的不願你趟這趟渾水,你的祖父已經因為此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爹停職在家的這段時間也日夜煎熬。
你還這麽年輕,讓我怎麽忍心看著你以身犯險?你初去北境的那些時日,我明知道有鄭子清暗中照料你們,仍擔心得每夜難眠。而今你好容易從北境回來,本以為你能老老實實地陪在我們身邊。沒想到,你又要一頭扎到那深不見底的鬥爭漩渦裡,還要到那些龍潭虎穴走一遭,你若是出事可讓我怎麽活啊!”
盧明遠被自家母親難得的真情流露弄得不知所措,他手忙腳亂地把康慧郡主送回座位上,安慰她說:“母親,您不用這麽擔心。我會帶足人手過去,有他們護我周全。
再說,此行還有陛下頗為看重的簡郡王殿下,為了他的安全,陛下肯定會派重兵保護的。”
康慧郡主對此卻並不認同,她對皇帝率先打破默契,將這些麻煩事告訴盧明遠很是不滿。
“就算皇帝安排人,那他們也是優先保護簡郡王,你雖是定國公,但跟其他人相比身份還是低了些。真正到了危急時刻,你肯定是最先被拋棄的那一個!
這樣,你跟我保證,無論什麽情況,你都不做出頭鳥,不逞強爭先,始終以保全自身為要。你發誓做到這些,我才能安心些。”
盧明遠為難地看著康慧郡主,發這種誓豈不是讓他事事都做縮頭烏龜嗎?
康慧郡主見他遲遲不肯答應立刻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 看得盧明遠頭皮發麻,他隻得繳械投降道:“好好,我發誓,我發誓總行了吧!”
說完,他便在康慧郡主如炬的目光中艱難地發了誓。
康慧郡主這才放過他,眼中得逞的笑意一閃而過。
看來以後要多去跟昌平公主取取經了,沒想到她出的這個示敵以弱的方法這麽好用。看來自家這個倔驢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盧明遠並不知道他母親已經掌握了他的弱點,他正慶幸終於把母親糊弄過去了。
便又聽到康慧郡主說:“娘知道我兒受你祖父教導多年,最是奉行言出必行,今日有你的這番保證我心裡的這塊石頭也能落下不少。”
盧明遠被她這番話給狠狠噎住,他如何聽不出母親這是在敲打他莫要陽奉陰違。
康慧郡主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並不給他在這事兒上掰扯的機會,直接轉移話題道:“這次皇帝讓簡郡王與你同行,你最好借此機會好好觀察一下他。”
“這是為何?”
康慧郡主告誡他道:“此前昌平同我閑聊時曾說簡郡王能力稟性皆是上等,最關鍵的是這麽一個隱於人前的無權宗室卻時常常伴皇帝身邊,這可是昌平以及其他皇子、皇女都沒有的待遇。
他跟皇帝走得太近,不知是福是禍。你提早留個心眼,也好避免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卷入什麽禍事之中。”
盧明遠知道母親勸他這麽做也是為他好,再加上他也覺得簡郡王這個人不簡單,便乖巧地應下此事。